我不知,是何种深刻的执念才会令他为我如此。
菲娅邪点头允下,我与陆一函便以剑相斗。
他们几个不能出手,否则菲娅邪出手,便有些难以逃脱。
可陆一函剑剑后退,不曾进攻,反复守于轻便之位,招招设下陷阱,招招意在引我入瓮,每次危机之时,都企图将我生擒。
如此这般,我怎么将他们放出去?
谁知我突然意识离散,眼前魔族之景却变成竹林之景,我恍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身体也不听使唤,仿佛落入无人之境,沉沉睡去。
待我神思回归,玉剑已穿透陆一函的肩头,我手握墨灵,却开始颤抖,我本欲将剑抛开,却不能;我又想将剑碎掉,可剑中所藏是他师妹仅存的希望;我只能将剑生生拔出,任他的血溅在我侧脸,灼伤额角的曼殊沙华。
是菲娅邪插手侵了我的神思,伤了他。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计就计,逼他们几个离开。
我将玉剑横在他肩上,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一函垂目道:“无话可说,”随即将信原甩入严霍手中,“你们快离开!”
大局已定,再不走,不过是覆灭,月天城与严霍懂这个道理。
我最后望了小琉儿一眼,她挣扎着要来带我走,被月天城点了睡穴昏了过去。
菲娅邪说,穷寇不必再追,他们自然会再来一次。
她心思深沉,我次次猜不透,一个没有情感的魔却能利用别人的情感行事。
她的心中,怎会不把野心无限放大呢。
菲娅邪要将陆一函关在鬼魅狱中,她说她曾关过他一次,结果被他跑了,如今再关,自然会先封了他的灵力,锁了他的身体,置于其中,再难逃脱。
我神思恍惚地听她说着,恭敬地将她所说一一安排,亲手将他关进鬼魅狱。
那鬼魅狱阴暗得很,如同幼时我被外族关入的囚笼一般,还缠绕着一圈圈的毒蛇,蛇信子殷红,似乎一口便能将人魂灵吞噬。
陆一函看着我,不曾挪动目光,肩上鲜血也不曾止过,难不成,他想死在这里?
我用力,一掌将他拍入牢笼之中,小巧的牢笼,却成了我与他之间的间隔。
他已伤上加伤。
我垂目从玉剑中抽出青云剑,扔进囚笼:“这是我还你的,也是你师父的心愿。若你能活着回去,把她带回去好好养着,兴许未来有一日,她能再入轮回。”
“你救她,就不怕魔族…”陆一函目光十分凛冽,凛冽之中却又满满的柔和,让人一不小心,便要沉浸其中。
我挪开目光:“我早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你应该有,那么为什么还要来?为了让自己心安吗?”我冷笑,转身背离他。
“就像你说的,我来这里,也可能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我只是想见你罢了。”他语气有些激动。
我愤怒极了,拔剑指向他:“走到这一步,我已无退路,你还在动摇我,你以为我不会选择杀了你换取在魔族更好的生存吗?”
不要为了我,耽误了太多的人。
“玲儿,同我回去,我不会忘记天下,我也想要你在身侧。即便你觉得我太过贪得无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沉沉道。
“你我如此境况,你难道还不明白,注定堕入魔道的是我,你和颖儿,不过都只是被我连累罢了。”
他海蓝色的眼眸骤然紧缩,大概当年父王看我与妹妹时看错了,其实是我的错误,才迂回曲折,辗转许久,如今将临近终局。
我逃出鬼魅狱,坐在寐寒宫外的秋千上,望着星月辉煌,心中痛苦一阵阵涌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将粉身碎骨的我救回的虽是那颗火珍珠,但其实燃烧成火珍珠火焰的,是陆一函的魂魄。
我知道他爱我,他也让我知道他为了我付出过努力,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为了我几乎把自己努力没了。
所以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次触碰到他时,我都装作感受不到魂魄的脆弱。
可我没想到,他还是一直为我付出,一直为我付出,付出到,我早已还不起。
甚至就连我在霏苑收了魔气,也是他帮我吸收了另一半,不然只依赖我那零散的力量,是不可能暂时压制住魔气的。只不过他那时以无力将入魔的我唤回。
可他做了这么多了,还不够吗?
我在魅寒宫的秋千之上,连痛哭都做不到。
即便多看他一眼都是奢侈。
也不知他会不会懂,我将他推开,不过是早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怕他再陪我万劫不复。
我甚至不知,如今轮到我全力保护他时,我能否守他到最后。
我盯着愿桥,也不知盯了多久,只觉银月已落入烟云之中,星辰已幻化入梦,我眼中依旧无泪,甾蚀已在我身侧停留了不知多久。
“翎上,殿下有请。”他道。
我起身整理衣裙,却不留神手心已满是凝结的血迹,可能是拍陆一函那一掌时太过用力,以至于坚硬的紫水晶在手心划出伤痕也不知。 ωwш. тTkan. ¢ ○
至于为什么将紫水晶拍入,不过是学着基幸那一招,以自己的真身作为另一个人的守护。只是时间太过匆匆,险些被陆一函发现。
而且,六界仙障中,他也曾用他自己的真身宝石护佑在我身侧…
菲娅邪坐在大殿之上,逗弄着寒鸦,不知这又是从何处汲取的生命之力。
她轻轻开口,神色之间满满的动情:“父上闭关已久,是时候出关了。”
我心绪一震,多个解法都在于此,就看我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属下明白,自会做好凌身契约的准备。只是不知,凌身契约应在哪日进行最为妥当。”
我毕恭毕敬站于阶下,菲娅邪将寒鸦玩弄得轻快,轻声道:“人族的下月初一那日,即可。”
我愣了一愣,这日子,难不成对魔族也有什么特殊含义?
菲娅邪看我面色不对,问道:“你可知,千年前伏羲之女露觅碎入大地成为地脉之力,是何日?”
“属下不知,还请殿下指教。”
“是初一,一年伊始。露觅确确实实是伏羲大帝的女儿,而如今的伏羲女雪莹,不过是伏羲的后代血脉罢了。人族大不敬,竟将如此之日作为庆典。”目光随后又往我身上瞟了瞟,“你既然不知,不知者无罪,你也不必挂怀。按本座吩咐照办就是,他日与本座一同去迎父王出关。”
我应下此事,随即退出了冥王宫。
到了玄冥王出关那一日,却只有一个甾蚀将我引领。
我登上暄甯山,准备前往拜谒玄冥王。
山上秽乱不堪,前些时日来此竟无半点注意。
一众魔物在燃着鬼火的魅道两侧随性停留,在荒草之上血河之中,或铺草毡饮酒或乘方舟寻欢,女者媚眼妖娆,男者身形涛涛,此污浊之地行污浊之事。
看来在魔族待久了,很是容易便污了神思。
我心中划开方寸,将自己神思放入玉石的结界中,希望能以此稳定心神,身侧甾蚀十分机灵,忙递上一条绢,细语道:
“翎上不喜如此靡乱之事,尽管拿此绢缠上眼与耳便可。魔族历来崇尚双修之法,尤其是王上闭关之地,魔气更盛,故而双修者更多。”
我瞥了他一眼,接过绢蒙上。
那日他跟我说什么修炼,原来不止和萑如此。
在此境中想要坚守本心,着实困难。
“魔族之所以强盛一方,也多亏了这双修之法。先首领和上,曾有幸与王上双修,本是玉魔族普通小魔,后来便实力大增,我等小魔生了个男儿身,不甚难过,若非王上不喜龙阳,属下也可获王上青睐。”
有这么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还得撑出一副面无表情的面色来。怪不得床上主动躺了个少年人儿,原来是为着增加魔力,倒不是姑姑癖好怪异了。
这血河似乎只有短短一截,流下又流上反反复复,走过血河之上的凡桥,便是一望天暗万里无云。
似有血雾弥漫的山壁上,随着我们靠近,而逐渐显现出墨色的蟒,盘旋而动。
我按捺住心下慌乱,随甾蚀入了蟒口,景象随之而变,是一处溶洞。
洞顶不时有积水滴在头顶,钟乳落下成叮当响声,与其他钟乳一同,奏成一首曲子。
这曲子,我曾听过,是邹伶弹过的一首魅惑人心的曲子。
我有些晕,转眼甾蚀已不见,钟乳随即扭曲幻化,视野所及,化作暗红的处所,一处血色浴池,一张血纹大床,床上异声连连,听的人神思混乱。
我随即坐下自我安神。
声音许久后终于停止,血色帐帷解开从中走出一个魔,一身墨黑长袍,露出胸前半片荣光和勾人心弦的长腿,脸上笑得轻浮,手中一只花樽,嘴角刚饮过血酒还流着痕迹直流到脖颈之中,成如此魅惑妖娆之态。
我起身又躬身:“拜见殿下。”
菲娅邪抬手示意我起身,帐帷之中,仍留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菲娅邪轻轻一笑,对我道:“你且在此等候片刻,待父王醒转,自会与你商讨大事。”
我垂首应下,便毕恭毕敬等在一旁。
菲娅邪前脚踏出房间,后脚便不见了踪影,我正思量此间结界是如何构造,便听帐帷内一声低吟,我手心玉剑已成型,若有危险,随时可化出作战。
倒也没什么危险,只是玄冥王打着哈欠走出帐帷,很是认真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似是没睡醒似的,走到桌前捧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还带着些轻快之感。
我正欲开口,他转身向我,目光柔和,脸上纹路熟悉…
大名鼎鼎的玄冥王,竟然与陆一函,生得一模一样…或许是我眼中幻象,亦或是另有隐情。
见我一时惊住,他勾唇笑得邪魅,甚至上前来将我的手指握住轻轻揉搓。但我知道,这不是他。
我下意识抽出手,道:“王上,属下玉魔族新任首领墨翎,来此处与王上,共商大事。”
“大事?何等大事大过修炼之事,本座看你面容姣好,是个可人儿,与本座云雨一番,可保你魔力大涨。”
他说着,上前揽了我的腰身,脸上容貌愈发清俊,就连笑都淫邪起来,他将气息轻轻吐在我周身,宛如迷香一般难以抗拒。
我浑身一阵**,再没了力气,手中玉剑也悄然回还。
羊入虎口,就是我这样?难不成真要任他摆布?他还顶着陆一函的脸,实在是过分得很。
而陆一函他,不是任人宰割之人,若此时我唤他前来,他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将我从虎口救出?
“一…函…”我声音极轻。
身躯已被那魔王置于银丝大床之上,此处已与刚才又是不同,魔王的脸近在咫尺,吻上我脖颈,一阵恶心。
“可人儿,你说什么?”他停了下来,一边扯我衣物,一边询问。
我没强忍住眼角的泪,若是就此失贞,还不如魂飞魄散。
“你叫的,可是我的名字?”一偏偏白衣悄然落入此境,周围银色墙壁并银蓝饰品,悄然黯淡无光。
魔王注意到来人,往声音方向望去。身侧便有一人,将我整个抱在怀中,跳离一丈开外。
“没事了,不怕不怕。”他轻轻抚摸我的侧脸,将我脸上泪水轻轻拭去,我已远离玄冥王,神思已然清明,但仍愿意装成糊涂的样子,在他怀中贪一丝安稳。
玄冥王大笑一声,一身开襟白袍随即换成了华丽妖艳的盛装,头戴镶黑玉金缕冠,身披蟒纹缀银丝边大氅,面容也苍老许多,与方才的样子,相去甚远。
原来魔族至尊的玄冥王,竟是人魔化身,既有人身细皮嫩肉不着法力,又有魔身粗犷豪放魔力浑厚,怪不得方才对陆一函的到来一点觉察都没有。
陆一函与我,似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玄冥王,虽潜意识里怕得很,但也不能轻易放弃。
“曾经差点失去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都会护着你。”陆一函低头对我说,他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揉了揉我的发,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会如此怀念他手心温度。
他曾为我将眼中视力交出。
他曾为我几乎燃尽魂魄。
他曾为我苦苦支撑在仙障之外。
他曾为我踏入此绝境。
他曾为我失了天地的扶持。
你好傻。
我心中暗自说道。
我也为了他剜掉了骨丝,为了他血祭歧兰山。
还好,他为了我,我为了他,什么都不算白费,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能阻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