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放弃,能够换来她后半生的安稳无忧,那他也甘心从此在苦海中受尽煎熬,就当是为她背负了这一辈子的伤痛。
同样的,如果他的温柔,能够换来她片刻的安宁幸福,那他也乐意去揭开自己的伤疤,就当是试着偿还曾今欠下的债。
江海潮重复道:“这世界上,除了生死,什么都是闲事。”她笑着点点头,说:“对啊,这世上,除了生死,什么不是闲事呢。”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止住了,道:“不,有一桩对我来说不是闲事。”
卓暮飏顺口就问:“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命更重要?”
江海潮却转过头去看窗外,只见那墨色的云层渐渐变得透明,天空中的那一道口子越裂越大,一抹血色的朝阳似乎已经隐匿在云层之间蓄势待发,可是却迟迟不发。
她终于开口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朝阳还在云层里面来回踱步,久久不肯弥漫了天际。天色由昏暗变得苍白,苍白里面又带着一丝殷红。比不得夕阳西下时分那种悲壮的华美,似乎天地都在默哀。这朝阳升起,却只有几朵残云为伴,到处都是一种苍凉的凄美。
她也知道比不上。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体在自己的脖颈间流连着,终于听到他深沉的声音,他说:“我爱你。”
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看见她的笑容,就说:“你笑起来比朝阳还好看。”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如今恐怖的面容,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初衷。她虽然无法选择相信,可是至少能选择记住。这一句话,也足够让以后那漫长又黑暗的生活多了可以取暖的回忆。
江海潮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模糊一片,仿佛天边已经有朝阳了,她能看见一大片红色的光晕渐渐蔓延开来,可是眼中的泪水却让她再也看不见日出的盛景了。
她说:“暮飏,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忘记所有事情,可能我连你都会忘了。可是我会一直记得这句话的。”她笑,伸手抹去眼中的泪水,仿佛是自嘲道:“反正以后我会疯掉的,真真假假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卓暮飏却静默了不说话。
江海潮揉着自己眼中的泪水,她的视线始终紧紧投向远处的朝阳。可是那泪水却像是海潮一般在她的眼眶中久久不散,这一波去了,下一波很快就漫上来,让她总也看不清远处的朝霞,所以也说不清究竟日出了没有。
她只好问:“太阳有没有出来了?”
他看了看她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那双似乎很快就会闭上的眼眸,只说:“还没有,你再等等。”
她无比惋惜道:“真可惜,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她想要爬起来贴近落地窗去看,可是却觉得自己使不上一点力气,也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此时此刻她心中无比宁静,就像是太阳缓缓升起的海平面上,一丝风浪都没有。金色的阳光万丈绵延,江水、潮水最终都归入了海洋。
她一再问:“出来了没有?”
她问了无数遍,他也回答了无数遍。
到了最后,等那红色的霞光找到了她的脸颊,最终还是瞒不下去了,他只好说:“日出了。”
可是她的眼前却还是黑暗一片,那泪水像是隔绝了所有的阳光,让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终于放弃了看日出的打算,转过脸,眼中的泪水还是未曾断绝。
她笑:“外面的太阳出来了,可是你心里的夕阳还没散去。”
她已经连他的脸都看不见了。
早上七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
的叶夕媱就被一阵阵的手机声吵醒了。此刻眼皮很重,怎么睁也睁不开,她微眯着双眼四处摸索手机。然而身子只稍稍一动,在身旁堆积得厚厚的卷宗和文件顷刻间都倒了下去,整个人好像被埋在了纸张里。
叶夕媱再也无法假装睡着,她懊恼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地面,心想着不知又要花多少时间来将这些文件都重新归类整理好。
手机还在不合时宜地想着,她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按下了接听键。
“叶律师,袁先生让我把所有相关的资料都给您送来,希望会对小姐的案子有帮助。另外,明天就要开庭了,叶律师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吗?”
叶夕媱不禁在心中抽了一口气,这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把“所有”相关资料都调出来?她立刻就回答道:“不用了,你让袁先生放心就行。”
是袁先生的私人秘书打来的。这位袁先生是城中声誉很高的富豪,本来是个高官,在职期间颇有作为。就因为他在政界很有影响力,退休以后便受聘成为几个大公司的非执行董事,经常还会跑到国内外做演讲,慢慢就积累了很高的声望。
就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才让上个月那一起关于她女儿的案子备受瞩目。
叶夕媱稍稍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理了理,又拿出镜子补了补妆,走出办公室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正好就在茶水间里碰到了傅哲帆。
他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就打趣道:“早就提醒过你,那群人的案子要留心接不接,追命连环呼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叶夕媱喝光自己杯中的咖啡,叫苦道:“你以为我想啊?大老板发话了,指名道姓要我去接袁先生的案子,我为了饭碗不接不行啊!这年头,混口饭吃真难!”
“你一个国际名牌大学法律系毕业归来的优秀学子说这样的话,让我们怎么活啊!”傅哲帆在咖啡里加了点糖,又道:“大老板那么看重你,高薪请你,你却一直接一些没有油水的案子,就是打赢了人家给你的钱还不够你买件西装呢,哪里还能给事务所带来分红?这也就算了。上次你帮什么退休老人打个追偿养老金的案子,直接把当地政府就得罪了,这下好了,只好跑到我们这儿躲命了吧!”
叶夕媱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只说:“就不能不提这件事嘛!”
傅哲帆投降地摆摆手,说:“OKOK,不说这个,我和你来谈谈案子。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到一个三流夜总会,不小心被人灌了药拖到房间,醒来后发现自己身边躺了一具死尸,死的人还是道上的一个大哥。谋杀罪,你想怎么打?”他作出思考的样子:“让我来想想,你要是打赢了,袁先生肯定会重金答谢,但是道上的纷争肯定会连累到你;你要是打输了,以袁先生的影响力,恐怕以后你不能在法律界立足了。”
叶夕媱撇撇嘴,道:“袁小姐本来就是受害者,我肯定是要帮她脱罪的。”她扔掉手中的糖包,淡淡地道:“道上的人能有多可怕,大不了就把我撕了。”
一如预想的那样,案子的初审很顺利,叶夕媱拿出的同情战术很有效,陪审团都很受用,第一仗算是赢得很漂亮。
结束之后回到了事务所,大老板满面春风地走出来亲自迎接她,赞道:“我就知道当初没选错你!欧阳律师的闭门弟子,肯定不同凡响。袁先生刚刚已经亲自打了电话跟我夸你呢!今天晚上他还特地办了个宴会,你一定要陪我出席。”
叶夕媱忙推脱道:“老板,我明天还有两场官司呢,今天晚上得加夜班,真的没时间去参加宴会了!”
“这可不行。这次宴会可是你和众多名流
打好关系的好机会,有袁先生的引荐,他们或多或少都会给你面子,以后找你打官司的富豪都要排队了!你一定要出席。至于你手上的案子吗,”大老板想了想,就叫来傅哲帆,道:“让小傅去弄,分红送你一半,好不好?”
叶夕媱还要再说,却被傅哲帆抢了先:“大小姐,你就知足常乐吧,那些案子的分红少得可怜,你不会想全吞了吧。”他站在大老板后面朝她拼命使着眼神。
的确,自从出道以来,叶夕媱没有循着几位师兄的路线,专为富豪打官司,又或是选择社会关注度大的案子。恰恰相反,她选择的案子里,被告都是些受了冤屈或是压榨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律师,她薪水少得可怜,知名度也不高,但是至少还有个好名声。
自然,也因为这些官司的成功,她得罪了不少权贵,差点就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了。不过还好,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现在的这个老板收留了她。
如果现在她还这么不给面子,恐怕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吧。
懂了傅哲帆的意思,叶夕媱当然不能再推脱了,只好点头应允。
晚上到了丽华酒店,由侍者引着进了宴会厅,叶夕媱顿时就被绚烂的灯光闪得睁不开眼。
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靠近这样灯红酒绿、豪奢无比的场面了,而很多年前那些有关于名利场的回忆都像是褪了色的衣服,被时光一晒,就显得透明单薄,再无半分值得留恋的风景。
可是时隔多年,叶夕媱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再次靠近这个世界。曾经像个垃圾似的被无情地丢出去,难道如今还要像条狗似的拼命想要挤进去么?
事务所里的小姑娘基本上都来齐了,这一次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用一个多月的工资去租一条华丽的裙子,用整个下午到美容院做了个脸又化了个精致的妆,打扮得光鲜亮丽。真没想到,素日里那些穿着保守制服带着眼镜、啃面包馒头的小姑娘竟也可以这么美丽动人。
看到了叶夕媱,她们都涌了过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道:“有没有搞错啊,夕媱,你怎么穿这么保守?这条裙子是什么牌子啊?好几年前的样式了吧!”
叶夕媱满不在乎道:“姐姐妹妹们,我整个下午都在看卷宗好吧?明天就要开庭了,我忙得要死,哪里还有时间选衣服化妆啊!”
“可是今天不一样啊!好多名流都来了呢,要是能钓个金龟婿,我还管开庭干嘛呀!”
叶夕媱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袁先生和老板在哪里啊?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刚刚看到袁先生和一帮名流去了那边,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去。”其中一个女孩就坏笑着看着叶夕媱,道:“你去和袁先生打个招呼,说不定就能迷倒个有钱人呢!”
叶夕媱笑着摆摆手,只道:“我哪能和那些明星模特比。更何况,里面还有货真价实的名媛呢。怎么也排不上我呀!”
一帮人还在笑语,然而宴会厅内去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不解,朝着主办者袁先生那儿看去,就见他手底下的一个秘书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袁先生一听神色立马就不同了。他急急忙忙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朝着身边的人道了个歉,一路小跑着到了门口。
旁边便有人窃窃私语,问:“哟,谁这么大架子,还能让袁先生亲自迎接?”
“难不成还能是特首?”
正好看见了大老板站在另一边,叶夕媱立马就拨开身旁的人群,径直走到了大老板身旁。她歉意地笑笑,只说:“老板,我一位当事人找我咨询点事情,我恐怕就要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