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高峰期,这个城市一大半的车子在这一刻总会出动。一条马路上被塞得水泄不通,无数大大小小的车子像是烙在地上的雕像似的,动也不动,就那么沉默地停顿着,观望着,想看一看那不断变换的交通灯什么时候能够变成绿色。在这里,桑塔纳可能和宝马肩并肩,一个破旧一个光鲜,都是因为遇到了彼此才往各自的极端走去。
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相遇的人,总是会在这世界曲折奇诡的道路上,莫名地就碰到了。可即便是相邻相望,有些人始终也做不到报以微笑,问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吗?”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一刻他能够在这里,不过是巧合,不过是无奈,只要那绿灯出现,他立马就会加大油门扬长而去,而她却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耳边充斥着从不断绝的喇叭声、叫骂声。
叶夕媱咬着面包,心里想着,堵成这样子,即使开个法拉利来,又有什么用。她没再多想,见旁边正是地铁口,正准备换乘地铁,手机突然就响了。
“小叶啊,你今天就别来事务所了,直接去袁先生那儿。他今天要签一个合同,要有律师在场,他可是指明要你去啊!”
一边听着大老板说话,叶夕媱一边将嘴里的面包都咽下去,忙道:“老板,我今天不舒服,脑袋不灵光,万一没看出来问题,连累了袁先生,那我砸锅卖铁都赔不起啊!您就行行好,换个人吧!”
“哎呦,我说你是第一天当律师吗?除了你对方也一定有律师在,哪会出什么大问题。我跟你讲,这袁先生我们得罪不起的,你也行行好,不要推三阻四了。”
叶夕媱知道推不过,最后只好问:“对方是谁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跨国公司的大股东。”
听了这话,叶夕媱才觉得放心些,只好答应了。
好不容易到了写字楼,一看手表,已经迟到了近十五分钟了。叶夕媱顿时有一种火烧屁股的感觉,立刻拔腿跑了起来。进了电梯直上三十五层,对着电梯里的反光镜,叶夕媱一边整理着服装,一边想着说辞。
根据秘书小姐的指引到了袁先生的办公室门口。门没有关,叶夕媱走到门口,还未看清里头的景象,先敲了敲门,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各位,我迟到了……”她边说着便走进去,抬头的瞬间终于看清了等着的三个人。
大股东?叶夕媱在心中冷笑一下,可是现在也不能掉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依言在袁先生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见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袁先生理解地道:“是我秘书不好,没提前和叶律师约个时间。现在这条路上就是最堵的时候,叶律师能赶过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叶夕媱忙道:“袁先生客气了,我上午本来就没什么任务。”嗓子的不适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几声,可是声音却还是嗡嗡的,鼻音很重。
袁先生显然是看出来了不对劲,他偷偷打量几眼卓暮飏,见他只是低头翻看着手中的合同,似乎对于叶夕媱的到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袁先生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猜错了、多事了,引得这位财神不自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道:“那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合同。”
一整个上午都耗在了这一个合同上。卓暮飏底下的人做事自然谨慎,就连一点点小细节都不肯放过,这份合同很厚,事无巨细一一都有规定,任何人想要在他身上讨得半分便宜都不可能。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叶夕媱只觉得
头痛,心里渗出浓浓的抵触感,恨不得立马就拔腿而逃。
看了几个小时,只觉得自己的四肢都酸痛了,一双眼睛更是难受,隐形眼镜干涩得都要掉出来了。
可是身边的那个男人还是不肯签下自己的大名,非要在一些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利益上规定清楚。叶夕媱心中叫苦连天,只恨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卓暮飏是这样一个磨叽的人!
“叶律师,你有什么看法?”就在叶夕媱埋怨的时候,卓暮飏像是能够洞穿她的心思,立刻就掉准矛头指向她。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叶夕媱下定决心要对卓暮飏敬而远之,能保持多远的距离就保持多远的距离。就当自己从来都没遇见过他,没有往事的纠葛,他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不可靠近的黑帮大少,见面问好,谦恭有礼,这样就够了。绝对不能再像昨天那样恶语相对,倒不是怕他,只是害怕别人看出了端倪,以后可真是麻烦大了。
叶夕媱就附和道:“十二少说得很有道理。”
卓暮飏轻笑一声,转了话头,道:“袁先生,你的律师怎么向着我啊?”
叶夕媱不免有些尴尬,也只好压抑了自己的性子,不去和他争论,却听见袁先生打趣道:“这世界上哪个女人不向着十二少啊!”
原本还只是尴尬,现在叶夕媱不免觉得气恼,她不由自主地蹙眉,朝着卓暮飏看去。
其实惹她不痛快的是这位袁先生,她应该怨他、瞪他,可是她却本能地朝着卓暮飏看去,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人,只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寻找安慰,她似乎是笃定地相信着,他一定会给她足够的安慰。
有人说形成一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可是戒掉一个习惯确实那么难。就像是毒品,一旦沾上了,再要除去,真得往鬼门关走一回才行。
叶夕媱反应过来立刻就移开了视线,一笑置之,道:“袁先生说笑了。其实这一块的法律不是我擅长的,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十二少手底下人才济济,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话时她的嗓子更加干涩,吐字不清,她呛了几声,忙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些。
终于卓暮飏不再纠缠,无比爽快地就在那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将文件搁到一旁,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道:“不早了,一起吃个午饭?”
这样的机会袁天刚自然不会放过,忙道:“一定一定。十二少,我已经在川菜馆里订好了位置,咱们现在就过去?正好叫上叶律师,要是在饭局上谈事情,也不怕身边没有律师了。”
叶夕媱一听是川菜就两眼发昏,她一向吃不惯辣,只要看到辣椒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于是忙道:“袁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看我这样子,还是不要把病原体带到饭桌上去了。”
卓暮飏便叫来了Tiger,指了指叶夕媱,道:“你亲自送叶律师去医院看看。怎么说她也因为我忙了一上午,我要是什么事都不做,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表面功夫再没人能玩得过卓暮飏了。叶夕媱心里不禁猜测,说是去医院,谁知道会把她送到哪里去,反正决不能上他的车、被他的人盯着。可是如果她现在一个人离开,难保Tiger不会派人跟着她。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既然中间隔着个袁先生,总好过他们二人单独会面,于是叶夕媱便道:“那我就过意不去了。我还是去吃袁先生的饭,再自己去看医生吧。”
卓暮飏自然猜到她的心思,也不勉强,也不多说,径
直就走了出去。袁天刚一路跟在后头,突然听见卓暮飏扬声道:“袁先生,对不住,我吃不惯辣。这一顿还是我来做东,吃什么由我定吧。”
袁天刚疑惑道:“十二少竟然吃不惯辣?前几次我还见你将一整碟芥末酱都倒在了……”他突然就闭了嘴,恍然大悟,忙笑道:“当然当然,十二少做主。”
叶夕媱默默地跟在后头,一行人的身影被走廊上的灯光拉得忽长忽短,一会儿相交一会儿又分离了。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从未变化,变的,一直都是外面的世界。她看得到自己走路的姿态,却看不见自己走路的表情,就像她这一路走来,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只知道一定要走下去,那唯一的出路就在前方,却不知是哪个方向。
今早出门的时候,叶夕媱就赶上了一个上班时候的高峰期,整条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法拉利才能和面包车意外地并肩而行。怕误了时间,叶夕媱被逼无奈地下了独享的出租车,去和无数人挤地铁。地铁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它还是可以正常行驶的。就像是她走过的这些时光,她和卓暮飏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在一起本就是一个意外,终有一天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抽身离开,以华美惊险的际遇去换一个安稳自由的生活。
本以为这样的意外再不会上演了。可是谁又能想到,一别七年,他恐怕已经忘记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而她也早已放弃了再和他走下去的打算,然而此时此刻已经陌生的他们竟然又一前一后地结伴而行。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阿斯顿马丁里头,而她,和另一些陌生人,坐在奔驰里头。马路上又迎来了正午的高峰期,车流往来,一如往昔。
这一切,都像是在循环往复地重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既然走不到也看不见尽头,那就只好不让自己再落入这死循环里。
前面的阿斯顿马丁车开得不算快,后面跟着的奔驰车也就无法开快了。叶夕媱坐在袁先生旁边,一味沉默着,车里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正好这时叶夕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忙拿出来想要按掉,一看来电显示,叶夕媱心里不免一动。想了想,她还是接了这个电话。
那一边的陆正南也不含糊,直接就问:“被卓暮飏绑上了车吧?”
叶夕媱一改往日面对陆正南时那种嬉笑怒骂的语气,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道:“袁先生正好有个和十二少签的合同要我负责,我们刚刚谈完,正一起往古南沙郎日本料理店去。陆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声音甜腻而婉转,比之一般的律师多了几分暧昧。叶夕媱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瞄了瞄袁先生的反应,只见他稍稍动了动,连头也往她的方向偏了偏。叶夕媱在心底暗暗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拿我当挡箭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糊弄不了卓暮飏!”陆正南似乎是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优哉游哉地道。
“啊?上次英国枪战的那场官司吗?资料还存在我的电脑里,陆先生你现在要吗?”叶夕媱自然不敢再让两人见面,上次那两人一场枪战几乎震惊了整个英国。这一次万一他们在国内又掀起一场狂轰乱炸,那身在现场的的叶夕媱恐怕会被炸得连毛都不剩了。
陆正南还在说着什么,叶夕媱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导演着这场戏。“现在就要吗?不麻烦不麻烦,袁先生不会介意的……”说着叶夕媱就侧过脸询问地看了看袁天刚,眼神里都是祈求的意味,心中也问候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