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笑春风】⑤
仅是一瞬间的停止,奉伝琊眸光一动,嘴角轻扬,“这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玉斯涯淡淡扫来一眼,节骨分明的手随即摆弄着面前的茶具,言道:“小王爷对他们很自信。”
“玉兄可以试试看,试试还能不能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搅动整个玄辉大陆。”
“小王爷是在向在下宣战?”
“不,我只是想让你约束她,同时约束自己,不要让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
玉斯涯放下茶盏,深深的看了一眼奉伝琊,淡淡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玉兄比我更聪明,难道不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还是说,玉兄也想要装傻卖疯?”奉伝琊语气越发淡漠了,“如果玉兄当真想要做那些不该做的事,奉伝琊奉陪就是。”
玉斯涯轻道:“如此说来,奉小王爷是来警告在下的。”
奉伝琊勾唇一笑,“难道玉兄不觉得我是在威胁吗?”
玉斯涯言道:“小王爷还威胁不到在下。”
“你很自信,”奉伝琊扬唇,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杯缘,左右扫视一眼,淡笑道:“既然孤玉不在,我也就不多逗留了,你们玉家的人……都是如此的无趣。”
言罢,他人已起身朝外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玉斯涯抿了一口茶,幽眸微低,落在方才奉伝琊用过的茶杯上,目光渐凝。
“叮!”
空气散发出一道轻浅的声响,像是没有征兆一般,那只杯子应声而碎。
玉斯涯袖子轻扫,碎瓷片从桌面飞散落地,没有一丝痕迹。
“他们还没离开吗。”玉斯涯突然问。
从边上过来的李书点头,“已经从外城进帝都城了,只是他们行踪很稳,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去。雪圣国皇帝已经抵达了帝都城,下榻驿宫。”
“十几年前他们两家联手,今日再次交集,翊国和雪圣国是想让其他三国不得安宁吗。”
“主子是要准备阻止?”
“奉王和奉王妃已经不管国事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没有人能舍得下手中的权力,更没有人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所以,他一直并不相信奉王和奉王妃能够袖手旁观。
“南宫公子……一直在盯着他们。”
玉斯涯目光微微闪动,摆手,叹道:“让人跟紧她,别让她出事。”
“主子对南宫公子……”李书觉得主子对这个南宫孤玉太好了一些,有点不妥。
玉斯涯目光扫过,李书垂首不敢言。
“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我不能阻止,”玉斯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是不是因为南宫公子和奉家有仇怨,所以才利用这一点……”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玉斯涯的声音有些清冷。
李书不敢再往下探,听从命令行事。
其实,主子来翊国的目的,没有人知道。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他手里斟茶的声音,寒风从墙面跃进,扫在他蓝袍上,墨发舞动。
修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小玩意,翠玉如竹,入手丝丝温暖,他身份的象征,玉家掌权人的标志。
“十三叔,你说不要步你的后尘……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喃喃间,他长身一起,重新将手里的翠笛别回腰间,朝着宅子的后门而去。
……
玉斯涯最近常走在翊国的权贵中心之中,奉伝琊却只站在暗处观望他的一举一动,还有南宫孤玉的行踪。
父母在帝都城中,这个年,他也就不必回西北大营过了。
刚刚收到他们的信,说他们应该没有办法在年前赶回西北大营,本意是要让他一起到外边一起过年的,和穆君彥他们。
想起当年去雪圣国的种种,奉伝琊很识相的不去当大灯泡,回了信拒绝了,说他想要在帝都城里过年。
以往不论他在哪里,都会在过年前赶回西北大营,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年。
今年,是个例外。
不知不觉来到帝都城已经数月了,奉伝琊在过年前去了一趟慕容府,亲近亲近。
大姥爷要留他下来过夜,他拒绝了。
夜半的时候,他的舅妈将他送出府门,叮嘱了他几句才从夜色里缓步往奉王府走。
从慕容府附近经过玉斯涯的宅子时,他停了一下,朝紧闭的大门看了良久才迈开步伐离开。
南宫孤玉从旁缩进去的身形在他离开后才走出来,他刚刚已经发现了她,为何没有戳破?
南宫孤玉坐在门前,盯着漆黑的夜发起了呆。
枯坐了很久,里边还未睡的玉斯涯打开门,就看到坐在门槛前的南宫孤玉。
“怎么没进去?”
南宫孤玉慌忙起身,声音有点结巴,“我,我就想坐一会儿。”
“夜凉,进来吧。”
“嗯。”
南宫孤玉垂着眼帘,跟着他进去。
提着灯的玉斯涯边走边说:“要过年了,暂且不要出门了吧。”
“嗯……玉大哥你不回玉家过年,没关系吗?”
“玉家那里不过缺一年罢了,”玉斯涯对玉家的事,并不多说。
“谢谢。”
“谢我什么?”玉斯涯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玉大哥的意思我懂……过年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平常时的日子罢了,玉大哥,我真的没关系,纵然……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撑得下去。”
南宫孤玉从嘴角边挤出一抹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日子不是靠撑下去的。”
“玉大哥呢……”南宫孤玉知道玉斯涯最近频繁在翊国的权贵中心活动,有很多世家小姐都对他心生向往,她从这宅院走出去,就能听到旁人对他的赞美,更甚者,有不少女子大胆谈论他……
“玉家需要我。”
“所以玉大哥也要失去自我,是吗?”
“对比曾经那个人,我的责任心或许并没有那么重……”或许这就是他和十三叔不同的原因。
若说有什么地方相同,两人都是处于迷茫状态。
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该要如何做……又该如何选择。
“玉大哥可以做自己,而我……是不同的。”
玉斯涯但笑不语。
没有什么不同,他若能放下,她亦可。
长廊之中,玉斯涯看着南宫孤玉往前走,北风将他们的衣衫撩起时,玉斯涯有那么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两个孤独的人,怎么能够走在一起?
曾经的一时悸动,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
胖姑娘已经没有那么胖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就让她清减了不少,奉伝琊的药果然够猛烈,温令初时常往奉王府偷偷跑,给奉伝琊展示自己渐瘦的成果。
虽然还是胖,但对比三个月前的胖,已经有了一些轮廓,模样也好看了一些。
大年三十这天,温令初又从温家跑了出来,轻而易举的翻过奉王府的墙,进了奉伝琊的屋子,奉伝琊披着发,侧躺在小榻几上,侧背对着门。
从温令初还未进门之前,奉伝琊就已经感觉到了。
温令初大步走进来,然后从他手边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走到了奉伝琊的前面,显摆道:“小王爷,小王爷,你快看看我是不是又瘦了一些?”
奉伝琊无奈的撑起身体,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你昨日才问过同样的话,不过一夜,你再问,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我今晨起来时,发现自己有些不同了,没看出来吗?”温令初不禁纳闷。
“昨夜你四更天才走……现在才是什么时辰,”奉伝琊哭笑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最近几天,她总是差不多这个时辰走,让他连个好眠都没法安稳睡,谁知道她会不会刚走又转身跑回来?
所以,他基本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
“可是我真的瘦了啊……”
“是,你瘦了许多,”奉伝琊实在被闹得无奈了。
“你是不是很困啊?”温令初这才发现他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关心的问了句。
奉伝琊从榻上起身,拢了拢披开的墨发,温令初见状赶紧屁颠屁颠的跟上去,自告奋勇道:“小王爷,为了感谢你,我给你挽发!”
“你?”奉伝琊不禁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温令初当下就不服气了,“相信我,我自己也是自己挽……”
奉伝琊往她的脑袋扫了眼,点头。
两刻钟后……
奉伝琊头皮都被扯麻了,漂亮的墨发不知道掉第几根了,好好的头发被她搅成一头鸡窝……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头发多,掉几根没事……没事……”
奉伝琊拿过一簇毛,认命道:“还是我来吧。”
“不行,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给你挽好了,”温令初赶紧扯过头发,手忙脚乱的抓了几下。
毛,又掉了!
奉伝琊接过另一撮毛:“……”
沉默了半晌的奉伝琊再次认命地道:“还是我来吧,你这样扯下去,扯到晚上,我就该出家做和尚了。”
“哦。”
温令初垂头丧气地将手里的木梳交到他的手中,奉伝琊也不过几下就束好了玉冠,整理得整洁漂亮,看上去整个人精精神神的,别提多么晃眼了。
温令初看着转过来的正脸,不禁一痴!
奉伝琊头皮还是一阵阵的麻,忍过了一会儿才好些。
“小王爷,你长得真漂亮!”
“怎么,以前的我不漂亮?”对漂亮二字,奉伝琊已经认命了。
“不是……以前也漂亮,但现在更漂亮!”
“你这嘴巴到是甜,跟我来吧,你前面吃的那些东西可以停了,凡事过犹不及,慢慢来才是最佳。瞧你确实是清减了不少,但面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温家又出事了?”
“没有的事,是我自己在减食……有些受不了……”温令初对自己大胃口的事很不好意思。
奉伝琊了然,“不必特意节食。”
“可是我吃得真的很多……连温淼淼他们都笑话我比猪吃得多,比猪还蠢……”
“别人的话,何必放心上,”奉伝琊道:“只要自己知道自己不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别人是别人……而且,那些人也不可能成为你生命最重要的人,更不需要在意。”
“生命最重要的人?”温令初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总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
垂首走在奉伝琊的身后,不敢看他。
……
帝都城的年三十夜晚很漂亮,也很热闹。
集市上应有的玩意一件不缺少,走进去就能感受到热闹的气氛,温令初从家里跑出来,就没有回去。
奉伝琊大慨也能猜到温令初又和家里闹别扭了。
“小王爷,你拎着礼去哪啊?”
和奉伝琊用过晚饭后的温令初亦步跟着他,一路走到一个宅子面前,温令初不禁好奇地探头探脑。
“叩叩!”
奉伝琊但笑不语的敲响了宅院的门,这次开门的是南宫孤玉。
看到南宫孤玉,温令初胖手猛地捂住嘴巴,以免自己惊出不该惊的话。
南宫孤玉看到奉伝琊愣了好半晌,才慢慢让开,“进来吧。”
“玉兄可在?”
南宫孤玉点头。
一进门就看到玉斯涯穿戴整齐,一副要和南宫孤玉出门的样子。
奉伝琊将手里的新年礼交到了李书的手中,朝玉斯涯招呼,“这么巧,玉兄要出门?”
“奉小王爷来得也刚巧。”
“不如,一起!”奉伝琊提议。
玉斯涯看向南宫孤玉,南宫孤玉抿了抿唇,点头。
温令初亦步跟着奉伝琊的身后,瞅着这诡异的一幕,她前面虽然很吃惊奉伝琊竟然喜欢一个男子……再次看到南宫孤玉的样子时,她总算明白奉伝琊为什么会喜欢对方了。
南宫孤玉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很吸引人。
“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没有……只是小王爷你那么喜欢他……可是他们……”温令初暗暗瞄了奉伝琊的表情。
奉伝琊并没有伤心的样子,反而很坦然,“很相配,对吗?”
温令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奉伝琊轻笑,“他们自己都闹不明白自己,我若再掺和进去,只会更闹不明白……所以,你也不用替我担心。”
“啊?”温令初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一定要弄明白啊?”
奉伝琊道:“因为我已经明白了自己不该要这些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什么啊,”温令初都被绕晕了,小声嘀咕,“感情的事要是能闹明白,就不是感情了。”
奉伝琊闻言又是一愣,突然深深看着嘀咕的胖姑娘。
是啊,感情的事若是能够闹明白,弄清楚,就不是真的感情了。
自己现在弄明白了,或许对南宫孤玉,他并没有真正的喜欢,或者说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南宫孤玉是他的朋友,初遇时,他就仅是被她满身的孤寂所吸引,想要开导她往前。
结果开着开着,就产生了一种错觉。
“小王爷,小王爷……我们去玩那个!”
刚钻进热闹的集市,温令初就拉着奉伝琊朝猜迷灯的方向挤去,她庞大的身体一挤,旁边的人自动让位。
等旁人反应过来,瞅见她身旁惊天泣鬼神的俊美男子时,呆滞了……
连老板都愣愣回不过神。
“小王爷,快猜猜。”
温令初完全没有发现周围诡异的气氛,拉着奉伝琊凑到了摊位前,旁边的男女自动让位。
南宫孤玉和玉斯涯站在后面,看着挨在一起的两人,相视一眼。
“我们到哪边去吧,”玉斯涯对这两人的事不感兴趣,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南宫孤玉顺着他的手方向看去,是一片波光粼粼,有不少的游船穿棱在湖中。
南宫孤玉微微一笑,颔首,“好啊。”
玉斯涯与南宫孤玉携手进了一只小船,玉斯涯身边的人并没有跟进去,独有两人带着小船往湖中心去。
吹起的寒风,撩动南宫孤玉额头的碎发,玉斯涯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谢谢!”
“看来是我选错了地,”玉斯涯吹着江风,突然笑了笑。
南宫孤玉闻言,也跟着笑了,“玉大哥,你是故意的,知道我不会水。”
玉斯涯有些愣道:“我不知道你不会水。”
“逗你呢,”南宫孤玉轻笑。
“就算不你会,就算我掉进去,也不会让你掉水里就是了,”玉斯涯笑着安慰!
南宫孤玉嘴角微扬,心头微暖。
……
猜了好几家迷灯的温令初提着一盏兔子灯和奉伝琊慢步走在人热闹之中,温令初捏着手里的灯,突然有些紧张。
奉伝琊疑惑,“你手在抖,是不是很冷?”
说罢,奉伝琊将身上的裘衣脱下,刚好能披到她庞大的身躯上。
因为他本身就高大,自身的衣服落在温令初上,也是刚刚好!
“小王爷,你说你弄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我并不是说你喜欢男人不对……我只是想说……”
“她和你一样。”南宫孤玉是女子的事情,他并没有想着要替她瞒着的意思。
“和我一样?”温令初先呆了一下,然后恍悟地瞪了瞪眼,“他……不,她是女人!”
奉伝琊点头。
“她,她真漂亮!”原来她是女人。
温令初更没有自信了。
“她和玉斯涯更适合。”
温令初紧张得心跳加快……声音不大不小的夹在吵闹的人群之中,“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我,我能不能……能不能……”
怎么办,还是好紧张。
他会嘲笑自己吧,嘲笑她自作多情……嘲笑她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能不能什么?”奉伝琊突然凑过来。
吓得温令初跳开一步,猛地抬头盯着他,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小声说:“能不能……我是说……我能不能喜欢你!”
奉伝琊短暂的愣愕,半晌,他勾唇笑了笑,正欲张嘴。
“别说,别说……你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听,不想听……”温令初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然后用力摇头,手放开时,再次抬头瞅他的表情,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温令初捂住自己的脸,涨红了。
“唉呀!真是羞死人了!”
胖姑娘掩面跑了!
奉伝琊垂下笑眸,看着静躺在地上的花灯,弯身拾起,缓缓朝她跑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