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守心里一惊,一撩长袍就要对着这块令牌跪拜下去。只是身子弓到一半,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眼珠一转,有些犹疑地问道:“这位侠……这位大人,下官不知贵人驾到,招呼不周、极是惶恐。敢问来的是哪一位皇子?现在何处?下官这就前往迎接,您看……”他心里急急转着念头,倒是没有怀疑令牌的真假。对于李氏一族皇家子弟才有的这种令牌,一般都会在其上有特殊的记号,这他倒认得清楚。只不过没有搞清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他也不敢随意确认些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此次殿下出来乃是微服出巡,不欲大肆声张。只不过上次在应陵城的时候,殿下与长虹剧团里的一人结下了缘分。此次恰好路过,本来打算暗中看一眼剧团的表演也就罢了,不想整个剧团却是被人暗中为难。殿下拜托我查清此事,不然你以为我有心思管你那些破事?”黑衣人斜着眼看了一眼赵郡守手里的账本,淡淡地道。
听了黑衣人话中透露出来的些许信息,赵郡守心念急转,脑海里却是已经有了些计较:听说长虹剧团里几位姑娘各个才貌出众,所谓“与其中一人结下了缘分”,莫非是……想到这里,他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一直绷紧的神经却是微微放松了一些:看来对方不是特意冲着自己来的。听眼前这黑衣人的语气,可见他定是一个身份超然之辈,莫非就是供奉堂的某位供奉?定是如此了!那么整件事其实是……
只不过一会儿,赵郡守心里就勾勒出了一幅这样的画面:皇室的某位皇子在应陵城观看了长虹剧团的演出后,为其中一个姑娘深深着迷。两人或是暗通款曲、又或者只不过是这位皇子的一厢情愿,总之他就一路尾随着剧团来到玫城这边了。只不过到了这边之后,自己颁布的宵禁却是妨碍到了剧团的演出,之后的事情也就很好理解了:不管是那位姑娘的哭诉还是那位皇子殿下的自告奋勇,总之后者肯定是把解决这件事的任务给揽过去了,这才派人来查找问题所在,也就顺理成章地查到了自己头上。只不过那位皇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此次毕竟是为了私事,因此他用了皇家谕令却不肯暴露具体身份想来也就可以理解了。皇室弟子出门在外,自然需要武功高强的人随行保护,那便是眼前这个出自供奉堂的黑衣人了。只不过供奉堂的人向来身份超然,看样子是不愿意为着这些小事浪费精力,这才用了这般简单粗暴的威胁手段来对付自己……
看样子方才酒宴上那一壶上好的美酒并没有影响到此时赵郡守的急速思索,他将整件事再度梳理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大的出入,这才轻舒一口气暗暗下了决定。黑衣人眼见着赵郡守半晌没有说话,却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赵大人,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完全明白,下官知道怎么做了。”赵郡守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地上闪闪发亮的各色珠宝,这才抬起头来一脸正色地道:“虽说是为了本城百姓的安危着想,但先前因为几个毛贼便实施了宵禁,确实是下官小题大做了。再说现在城里有大人您这样的高手在,区区几个小毛贼,又哪里翻得起什么风浪?下官明日一早就下令取消宵禁,同时会敦促下属尽早抓到那几个毛贼,还本城一个安宁。”他心里想好了,虽然对方的身份无法公开,可无端端得罪一个皇子那是万万不可取的。是以他干净利落地做出了决定,指不定还能在那位皇子心里留个好印象,至不济对方也不会再因此事而对自己下手。想到这里,他拿着账簿的左手悄悄挪到了身后,仿佛那样就能把自己的罪证给隐藏起来。
黑衣人对赵郡守的装模作样完全不感冒,只是听到他说要解除宵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大人能这么快认清问题,实在是众人之幸啊。那我这就回去禀报殿下,想来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黑衣人说完,从赵郡守手里取回令牌便要转身离开,后者却急急上前一步:“这位大人,不知可否向皇子殿下代为引荐下官,也好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那就不必了,赵大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殿下会看在眼里的。只不过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玫城的这段时间,殿下不希望长虹剧团被人以任何方式骚扰为难,这点赵大人你好自为之。如若不然,嘿嘿~”黑衣人说完这一句,忽然左掌凌空向着远处桌上的一盏油灯击去。只见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后,油灯上罩着的纱罩瞬时四分五裂向着周围散开,可令人惊奇的是中间的一点火苗依旧在安静地燃烧,仿佛没有受一点影响。
黑衣人发完这一掌,瞬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房间中。赵郡守再度抹了一把冷汗,知道这一手自己府上的武士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不由暗暗感叹供奉堂高手的强大。这时他才感觉到身体微微有些发冷,被水淋过之后身上湿答答的颇为难受,就要吩咐下来打桶水来洗浴一番。只是看到地上散落的珠宝,他眼珠转了几圈,却是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找个由头把这已经吞入肚子的财富继续留在自己这边……
…………
夏远峰翻出府邸,又往前行了数百步这才停了下来,只是没有立即拿下脸上的蒙面巾。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吐气开声道:“这位朋友,方才在外偷听了这么久,如今又跟着在下,所为何事?”他声调不高,但这句话却是远远地传了出去,周边若真是有人,那定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只是说完这句话后,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夏远峰冷哼一声,忽而向左边街道疾奔几步待到转过一个街角,就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之间就要消失在尽头处的拐角。夏远峰自然不容许对方如此轻易地走脱,身子一晃间施展开轻身功法发力急追。不想那道人影速度也是飞快,一纵一跃间身法颇为轻盈,虽然不能甩脱夏远峰的追踪,却也没有让他拉近距离。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追逐起来,前方那道人影利用城中地形,带着夏远峰不断绕着圈子,意图伺机摆脱对方。只不过若是换做了旁人,轻身功夫差不多的情况下这般下去自然有很大机会甩掉后面的追踪者。可惜身后的夏远峰却是不然,凭借着超人一等的感应力,神觉运转之下,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感应。因而无论前方那人如何闪转腾挪,他都能紧紧地缀在后头。
前方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摆脱夏远峰的追踪,于是果断转变了方向向着南边城门处奔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城门处,此时城门早就关上了,前方人影却丝毫不作停留,几个起落间就攀上了城墙。夏远峰紧追不舍,两人又都出了城外继续展开追逐。夏远峰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因为在城里的话,对方凭着建筑的掩护,尚有一丝可能甩脱自己;可到了城外,四野一片空旷,对方理应更不易摆脱自己才对。又或许,对方在城外有支援?只不过前面那人只顾着一路埋头狂奔,夏远峰也只得紧紧跟着。
就这般又奔行了半个时辰,许是知道终究无法摆脱,前面的那道人影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的夏远峰。这时后者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影也是一身黑衣,只不过他的打扮显然比自己隐藏得更彻底,头上戴着的头套不但遮住了面容,更是把眼睛也遮住了大半。
“朋友,大晚上的这般鬼鬼祟祟,所为何来?不知可否拿下面罩一看,说不定我们还能好好聊聊?”夏远峰眼见对方没有开口,于是率先发问。经过这一路奔行,他依旧是脸不红、气不喘,看来没有多大的消耗。
黑衣人影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用着他那沙哑的语调缓缓道:“说到鬼鬼祟祟嘛,我们是彼此彼此。不过想不到夏公子不但功夫了得,追踪的本事也是如此厉害,在下当真极为佩服。”
夏远峰心中一凛,伸手缓缓拉开了脸上的蒙面巾,盯着对方的双眼渐渐严厉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影久久没有回答,等看到夏远峰按耐不住行将动手的时候才突然出声:“今晚赵府有一场好戏,可惜我看不到了。好在有夏公子相陪,倒也不算无聊。”
夏远峰听了这话双拳徒然握紧,脑海中更是立刻浮现出四个字:调虎离山!他心中一急,便要转身往回赶去。只不过还不待转身,他脑海中又转过另一个念头,硬生生止住了身子。黑衣人影见状轻笑一声:“看来夏公子也不怎么着急啊,难道对那场大戏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夏远峰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在唱戏,那里都会有人管着场子的。我现在好奇的,只有阁下的身份。你是自己解下面罩呢,还是让我动手?”
“看来夏公子很信任自己的同伴啊。可惜,最近这城里来了很多不凡之人,想要演出的可不只是一个两个啊。既然夏公子你没有兴趣的话,那就陪我再跑一段松松筋骨吧。”
黑衣人说完,也不等夏远峰答话就径直转身再度奔行起来。夏远峰见状却是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府里的情况,转身向着玫城方向奔行而去。等他的人影消失在远方之时,与他反向而行的黑衣人影这才停了下来,双手扶腰开始剧烈地踹起气来。良久,他才伸出手,慢慢揭下了头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