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嘈杂的脚步中,不时伴随着兵器的交击声。冲天的火光带起“噼噼啪啪”的炸响,映照得哪怕黑暗的地牢都染上一层红色。精神恍惚的少女茫然抬起了头,火光下、脸庞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触目惊心。随着打斗声越加接近,一个声音隐隐地传来:“快看,这里有一个地牢!”
“还真是……不知那帮混蛋都把谁关里边了,不管那么多了,想办法把人放出来吧。”
“轰”!
沉重的铁门在撞击声中被轰开,牢房中一个个人影仿若自沉睡中被惊醒的厉鬼般嚎叫起来: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各位侠士,我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快将我放了,本人必有重谢!”
“哈哈,黒魂啊黒魂,你们也有这一天!等老子出去了,定要让你们好看!”
原来,平时如同死域的地牢里竟然关着那么多牛鬼蛇神吗?两个破门而入的身影看到这般场面,顿觉有些手足无措。其中一人试图用刀砍断一个牢门上的锁链,却被另一个冷静的声音阻止了:“等一下,这里关的人好像不一般。除了他们抓获的人以外,似乎还有黒魂内部关押的叛徒之类。先别贸然把人放出来——”
“别,侠士,大侠,我是好人啊!”
“放了我,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求求你快放了我啊!我知道组织的宝藏都藏在哪里,放了我我就带你们去……”
聒噪的求饶声中,一行人将牢门砸得震天响,为着自己可能的自由做着每一丝的努力。只是进来的那两个人不为所动,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我们先辨别一下,把明显无辜的那部分人先放了。其余的人,等那位大人派人来甄别吧。”
“好!”
徒然安静的地牢中,两个火把依次经过各个牢房。也不知两人是用什么方法鉴别的:获救的人喜极而泣,而依旧被留在牢房中的人个个破口大骂。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少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被刺到的感觉。耳边响起的声音似近似远,恍恍惚惚般不着边际:“看,这里有个女孩子,不过她的脸……”
“咦,可惜了,原本应该是挺漂亮的一姑娘。怎么样,她有没有问题?”
“我看看——”
视野中出现了一张平凡的脸,只是对方的眼睛却很有神,盯着你看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的真诚与善心……那人看了一会儿之后,眼中有些惊疑不定的神色。良久,才听到他问了一句话:“姑娘,你,杀过人吗?”
姑娘,你,杀过人吗?少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严格来说她杀过一个,只不过那个人早已被她排除出“人”的行列里。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对着同伴说道:“把她也给放了吧,她没什么问题。”
“好,那我们带着人一起出去吧,这是最后一个了。”
“等等!”
“怎么了?”
“哦,你先出去吧,以防万一你带几个人来接应一下。我在这边看着,防止有人趁机逃脱。”
“好,那我这就去请示封城大人,你自己小心。”
同伴转身离去,相貌平凡的男子仿佛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一直盯着他的少女轻声说道:“姑娘,出去之前把你的衣服换了吧,不然就会被人看出你原先也是‘黒魂’一员了。”
少女的身子一震,眼光下意识瞄了瞄衣服上黒魂的标志。她呆呆地抬起头来,用着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为什么帮我?”
男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那笑容,让少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温暖。
…………
“我就是那样被救出来的。之后我才知道,那时因为组织行事太过放肆而招致了江湖上几大势力的讨伐。后来,在被问到去向的时候,为首的那个年轻人问我要不要跟他回‘隐桃源’。”郁梦说到这里,有些疑惑地看了沐追云一眼,她忽然觉得当年那个年轻人与眼前之人有什么地方很是相似。是错觉吧……郁梦摇头甩去了纷乱的思绪,继续自己的故事。只是她却没有发现,当她讲到“封城大人”的时候,沐追云的手轻轻一颤。
“我不知道‘隐桃源’是什么地方,只是那应该不是我这个经历过如此多黑暗的人该呆的地方吧?所以我只是摇头,那个年轻人见了也不勉强,问我还有没有亲人、或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一直摇头,那个年轻人于是很为难,问我可是有其他打算?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手指向了‘他’——那个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又把自己的外衣借给我掩护的男子。我当时还记得他那一脸惊愕的样子,只是当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拒绝。”
“我就那样跟他走了。那家伙是个滥好人,带着我这样一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也一点都不气恼,还不时对我嘘寒问暖的。我也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从那以后就一直带上面具了。我原以为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普通的独行侠,后来才知道他出身于天舞铭剑城,父亲是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后来,他所在的那个门派被一个大门派给吞并了,他自认为没能守住父辈的基业,又不想寄人篱下,于是离开了剑城转而在江湖上到处闯荡。他的武功不算很高,习武天赋其实也不算好,不过这家伙总是喜欢多管闲事。或许,那就叫行侠仗义吧,只不过他这个‘侠’好像有点力量不足,十次中有五次都是打不过对方的,甚至有一次还是我出手才将他救了下来。不过那家伙从来不会吸取教训,每次不管受再重的伤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还经常一边龇牙忍受疼痛一边夸我包扎伤口的技术很熟练。或许,他就是一个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吧。”
郁梦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一直用“他”来称呼那个生命中重要的男子。只是无可否认的,每次一提起“他”,她的表情就会不自觉变得格外温柔:
“开始的时候,我是很少与他说话的。只是几年来,看到他一次次为着不相干的人撞得头破血流,我感到很不解。终于有一次,我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好奇,问了他一个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当年为什么帮我?为什么相信我不是一个恶人?这次他没有回避,而是笑着对我说:因为眼睛。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眼睛总是不会说谎,那里面有一个人能反映的一切。他就是因为看到了我当时的眼神,才认定我不是一个会伤害他人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郁梦低下了头,脸上神色很是复杂:
“这个答案让我愣了半晌,或许他没有察觉到,当年我也是因为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温暖,为了能多一点体会这个感觉这才想留在他身边。可惜,我是有些愧对他的信任的。小的时候,我就会为着填饱自己的肚子而去偷盗他人的财物;至于他们丢失东西后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刻我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卑劣,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灵上的自卑使得我越发沉默,这之后无论他如何逗我笑、引我说话,我都很少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我都不知道是何时下定的决心,在一个夜里独自一个人跑出来离开了他。我独自一个人流浪了半年的时间,只是不争气的是,离开他越久,我反而越是想念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被他占满了。终于有一天,当满面憔悴的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再也顾不上其他而扑入了他的怀里。那一刻我决定了,我要向他坦白我所有的过往,如果这样的我他也能接受的话,那我,”深吸了一口气,郁梦仿佛回到了当年,对着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我就把自己交给他!”
如果说人世间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那么你的故事是否与众不同?郁梦不知道她的故事是否与众不同,因为她等来的是一个几乎让她无法接受的结局:
“下定那个决心的时候,也是我发现另一件事的时候。‘百变魔体’实在是一个很神奇的天赋,连脸上伤成那样留下的疤痕都可以祛除。他找到我那一天,虽然戴着面纱,但我知道我脸上的伤痕几乎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了。只是作为一个女人,我总是希望他看到我的时候,是我最为美丽的时刻。于是我决定再推迟一段时间跟他表白,或许,也能给他个惊喜吧。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总是由不得我们决定,一旦错过了,便是一生。那天他找到我后告诉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找到我,除了担心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即将参加一个很危险的行动,以他的武功都不知道能否安然回来。所以在此之前,他想见见我。”
“他想见见我,可我却想就那样一直看着他。”郁梦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问他既然这么危险,能不能别去?他笑了笑,说出的话却让我再无法劝说。他是那样说的:如果每一次面对危险的时候我都想着是否能不去,那我当年可能就无法遇到你了……我知道劝不了他,只好大声对他说:‘唯有这一次,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不回来一定会后悔的!’他笑着说,那是当然的,他还从来没看到过我这么有倾诉的愿望。就为了这个,他也一定会回来。”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钻出郁梦的眼眶,顺着她那光滑如玉的脸颊滑落,消失在她衣间:“他没能再回来。十五年前,履霜大人集结江湖各门派于鹰嘴涧围剿真武圣教。他参与其中,亡于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