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段茵翻着白眼说了一句,径自推开了院门。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有些人相处了许久,都无法彼此接纳;有些人没见几次面,却能如多年的好友一般放开心怀。段茵在面对乐星火的时候,就有一种难得放松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许也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他,只是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即使,她并不算特别了解他。
“哪里,茵儿小姐无论何时来,在下都是欢迎之至。我的意思是,门并没有关,你方才大可以自行入屋中小坐片刻,也不必等在门外了。”乐星火微微一笑。
“未经允许而擅入他人的住所,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不过,该说你是大意还是洒脱呢?大白天的出门居然也不把门带上,也不怕屋子遭了贼?”段茵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乐星火进了屋。
“呵呵,孑然一身,并无值得觊觎之物。”两人来到厅堂,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乐星火一边给对方倒上一碗茶一边回答道。
“是吗?刚见到你的时候可不是那样。”段茵还记得乐星火曾背着一个长包袱,而且看样子对内里的东西很着紧,背在背上很少有放下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段时间,那个包裹却是不见了。当然,这些都是对方的秘密,她也不会多作打听。
乐星火给自己也倒上了一碗茶,由于刚刚出了一身汗,现在确是有些渴了。因此,他接连饮了三碗凉茶,看得一边的段茵眉头一挑:“看你这个样子,到底在大伯那儿做了些什么?该不会,他打算收你为徒,这几天都在让你打下手吧?”
“哪有那样的事?我可没有铸剑的天赋,只是段前辈在帮我治疗身上的隐疾而已。”
“隐疾?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吗?不对啊,我大伯可不懂医术,他又给你治的什么病……算了,不方便的话不用说了。”段茵虽然这般说着,可眼中的那丝好奇还是出卖了她。乐星火淡淡一笑,也不隐瞒:“是心脏有一些问题,段前辈用了‘强音铸心之法’为我加强抵御力。”
“强音铸心之法?”段茵喃喃了一句,她当然知道这是他们段家的一门铸造绝艺,只不过通常都是用来锻炼铸造之时的节奏感、让铸剑师与所铸兵器更为契合的,还没听过能用来治病的。不过既然大伯这样做了,那必然有他的道理,段茵也就不打算追根究底了。她抿了一口凉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品剑大会快要开始了,怎么不见你的心上人前来参加啊?”
心上人?乐星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还没忘记这件事啊……不过,他可不能让对方在这个时候看出些端倪,因而只好淡定地道:“她……性喜游历,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说要去南边来着,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参加这次的大会。”
“听你把她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的模样,还以为一定会来大会上展现一番,怎么又变得不确定了?”段茵狐疑地看了乐星火一眼,只见到了对方那满脸的微笑,其余什么也看不出来。殊不知乐星火此刻正在心里腹诽着:就是因为知道她不回来,我才敢满口胡言的,不然哪敢编造出这么一番话啊……
“不过,不来也好,省得陷入麻烦之中。”忽的,段茵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眉眼间闪现出一丝忧虑。乐星火讶然看了她一眼,不解道:“茵儿小姐,你指的麻烦是什么?参加品剑大会会惹来麻烦吗?”
“以往的品剑大会自然不会惹来麻烦,这次的却不同。从前几日就开始了,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是‘九天神女剑’已经重现江湖,会在这次的品剑大会之上出现之类的。伴随着这个消息的,还有一段预言之类,说什么‘天地之劫、轮回之光,九天之下、神女再现’,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自然,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我们藏锋阁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少人都是怀疑神剑落在了我们手里,已经有好几拨人暗中来流光山探查过了。所以啊,这次的品剑大会,哪怕是大伯的惊世雷煌剑,也不会是大会的主角了。而且,原本着意邀请年轻一辈前来参与的这次大会,必定是会变样的了。”段茵语带无奈又夹着点抱怨的语声响起,让一旁的乐星火微微眯起了眼睛。等到前者讲完这段话,乐星火沉默了少顷,这才抬起头问道:
“茵儿小姐,藏锋阁没法查到消息源吗?”
“所有人都在传,怎么查?而且,就算明知是假消息,绝大多数人也是不愿意放手的。所以啊,我们三大家族这些天都在紧急召回各自的客卿,希望能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其实我是想不明白啦,什么‘得到九天神女剑就有可能参透突破神境的方法’之类的,传了足足有两百年了,也不见真的有人做到过。甚至,就算是颜襄前辈,有没有突破神境也还在两说呢,为什么就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甘愿卷入这个漩涡呢?事实就是,这两百多年来每次卷入争夺漩涡的人,大都没有好下场,可依然不能对后人稍作警醒。这些,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人心,本就是最为难测之物,但凡有一丝侥幸,谁又会轻言放弃呢?”乐星火感叹了一句,脑中的思绪复杂万千。段茵见了有些奇怪,忍不住说道:“你怎么比我还要感慨的样子?”
乐星火蓦然一惊,好在马上又反应过来,因此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没什么,只是见茵儿小姐你如此苦恼,有感而发而已。我在想,若是颜襄前辈泉下有知,会不会在当初就不把剑留下来?或者会不会干脆毁掉它?”
“毁掉它?”段茵一愣,紧接着摇了摇头:“不会的,就算他舍得毁掉自己的创世混元剑,也不会舍得毁掉天女剑的。因为,这是天女大人留给他的,无论是谁,都会希望它能永久流传下去。”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乐星火接了一句,段茵亦是长吁短叹了一番,两人接下来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片刻之后,段茵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被这些烦心事压着,真是闷死了。不过跟你说了几句,感觉好多了,不介意下次再接着找你聊聊吧?”
“哪里,那是我的荣幸。”乐星火看得出来,段茵在这流光山上或许真的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某些方面来说,她像她大伯要多过像她爹,因为两人都是那种能够全身心投入自己喜爱的事业之中,为此忽略其他的人。只不过不同的是,段茵毕竟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还做不到如段世勋那样沉稳,因而在压力之下也有要放松或者发泄的时候。不过,她貌似很中意自己这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呢。想到这里,乐星火摇头一笑,也不知该感谢还是其他。
将段茵送出门后,乐星火带上了院门,缓步走到了院子中央一颗老槐树旁。他将身子轻轻靠在树干上,心中想的是这几天的经历以及段茵带来的消息可能对他造成的影响。自己的身体,真的是有可能治愈的吗?放出天女剑消息的,又是哪一方势力?目的是什么?是引蛇出洞,还是另有阴谋?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即将形成的这个风暴到来之前,自己该不该脱身离去?
“大叔,麻烦来了啊……”乐星火叹息了一声,还是否决了离开的想法。毕竟,他来流光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而且因为段茵的关系,不再是那种默默无闻之人。在这个当口,他若是忽然离开,说不得便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而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敏感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将引发额外的关注,到时候就真的有可能暴露了。手握祸乱之源的自己,每走一步都要特别小心,不然就无法完成承诺了。
看来,还得多待一段时间。而且,另一件事,也该下点功夫去查看了。想到这里,他又站直了身子,回屋烧了热水洗了个澡之后,又再度前往之前工作的地方。这几日,虽然乐星火大部分时间都在段世勋那里接受治疗以及回屋调理身体,但也并没有放弃原先的目标。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各门派乃至于那些独行剑客的名单,他依然一清二楚。只不过,用这种大海捞针的方法查探一个人的下落,依旧是太困难了一点。因此,直到如今,他还是没有查到大叔那个儿子的下落。
然而,乐星火对此并不气馁,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只是这一刻,他难免的感觉到了一丝孤单:自己本不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也希望有人能分享一下内心的苦乐啊。但是,背负着天女剑这等沉重之物、怀揣着难以治愈的心疾这等难言之痛、以及那些对死去的重要之人所许下的承诺——
这一切的一切,有谁可以听自己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