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箫声

吕平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今天,注定了,要空前的狼狈。或者,这仅仅是开始。更狼狈的局面,还在后面。

现在,他就如骑在老虎的背上一样,不能跑,不能动。一动,身体就会被这杀气撕裂。

高手还在逼近。

杀气如刀子一般杀向他的肌肤,虽然没有破裂,但他已经感觉到了疼痛。

被撕裂的裤腿在飘向远方。一缕,两缕,三四缕。

突然。

狂风平静了,雷声消失了,闪电不见了。

但。

“哗哗”的雨点豆子一样泼洒下来,打在他的身体上。瞬息,他全身湿透。他不能闪,不能避,只能就这样站在豆子一样的雨点下。

杀气,突然不见了。

他心里一松,裤子被撕裂光的担心也一下消除了。手里大石头突然放在地上的感觉,在他心里一下升起。

突然,他听见了一种声音。

是音乐。

有音乐在雨中响起。

是箫声!

吹奏的是十面埋伏。

箫声里没有杀气。但却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担心。

是危险?

是死亡?

是结局?

箫声从吕平正前方传来,穿过密密匝匝的雨帘子,盖住哗哗的雨声。仿佛雨声突然停止了,只有箫声在响。

高手终于现身了,他想。

箫声刚开始平和,慢慢的变得尖利,紧迫!

他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却又不知怎样去防范。他只能静静的站在那里,站在雨中,他想以静制动。

世界上每个人都希望事情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所以很多人就做梦,做白日梦。等到事情没有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的时候,却措手不及。但真正能心想事成的人,是万分之一。

吕平想等到那个吹箫的高手来到他面前,出手攻击他的时候,他才出手。对一个自己不了解的高手,不知道他出手的套路,就只有等到他先出手时再出手。这样胜算的机会就有一半。他对自己的快剑,信心百倍。

他是那万分之一的人吗?

大雨没停。

人没动。

箫声依旧。

突然,箫声一变,他感到一股劲风自前方向他袭来,心想不妙,来不及躲闪,头发就被削下一撮。他心里一惊,突然感到大事不妙,心里突然有了种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的恐惧。

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到剑鞘上。再顺着剑鞘流到地上,鲜血一样。鲜血从人的伤口处流出来,是不是也如这雨水一样?

高手还没有现身,他就已经败下阵来。

箫声又平和。

一曲十面埋伏还没有吹完。

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前方是迷蒙的烟雨,珠帘一样。仿佛,他看见前方有山洪一样的血水从珠帘间向他滚卷而来,将他淹没。

他不动,握紧手里的剑。呼吸变得急促,沉重。额头上布满珠子,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箫声又变。

劲风又来。

他想躲闪,身体还没有动,白须就被削下一段。

看着在大雨中飘扬下落的白须,他浑身冰凉。恐惧,装满他的胸膛。对手向他发出两招,他一招都没有接下,被实实在在的击中。他连对手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而对手对他的方位,似乎看得清清楚楚。两招,头发,胡须皆断落,没伤及他一丝肌肤。这足以证明对手出手稳,准,快。

箫声又平和。

大雨依旧滂沱。

人,依旧没动。

他知道,前两招是警告,第三招就会要他的命了。可是,他却无从躲避,无从防备,无从招架。只能等着在箫声一变中,脑袋与身体分家。

他觉得最冤屈的事就是,自己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被对方杀死了。他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最大的羞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雨水满身的流淌。

肌肉紧紧的收缩。

心,掉进冰川时代里一样,既凉,又绝望!

箫声再变。

劲风再来。

人,还是无法躲闪。

他闭上了眼睛。

韩湘站在城东大街的屋檐下,看着如山泉一样流淌的屋檐水,想着心事。屋檐水掉进大街上的雨水里,溅起的水珠把屋檐下的台阶打湿了。韩湘的鞋子湿了,连裤脚也湿了一段,韩湘没有躲避。笛子斜插在腰带上,双手背在背后。

曹洪站在他身边,看着大街上快要漫过台阶的雨水,说:“这雨真大,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韩湘说:“该停的时候,自然会停。”

曹洪说:“也不知六师弟现在在什么地方,今天去他家的时候,邻居都说看见他刚刚背着行李出去了。”

韩湘说:“他已经没有家了,他的家已经被暴风吹散了。”

曹洪说:“他突然离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湘说:“也许,他知道了大师兄的事,背着行李躲起来了。”

曹洪却说:“也许,是过去帮忙去了。”

韩湘说:“六师兄一直向往平静,自由的生活。”

曹洪说:“平静,自由了三十年,是他该出来的时候了。”

韩湘说:“十年,会改变很多,尤其是一个向往平静和自由的人,要是你不亲自来找我,我就算知道你们的事,我也不会来。”

曹洪说:“你不一样。”

韩湘看着曹洪,说:“六师兄也不一样。”

曹洪没有说话,看着韩湘。

韩湘眼睛又看着屋檐水,说:“六师兄自小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已经过厌烦了,所以才一直追求平静和自由的日子,我们八个人中,他是最不想过那腥风血雨的日子,他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

曹洪看着韩湘,不说话。

韩湘又自言自语的说:“谁不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谁不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是,身不由己。当年,要是她不死,我就不会是韩湘子,跟她相亲相爱,躲在太蓬山上的某个地方,做平平凡凡的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朝夕相处,早晚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曹洪看着面前的雨水,听着韩湘自己对自己说话。

韩湘说:“我本不应该带她走,应该等自己把武功练成了,再去带她走,这样她就不会死了,我们就可以住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是,小桥前,流水旁,柳树下,茅屋,炊烟,笛声,笑声,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睛仿佛看见了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情景。脸上,就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曹洪知道韩湘沉浸在虚幻的幸福里,没有去打扰他。

沉默。

只有滂沱的雨声。

那种幸福如昙花一现,韩湘的脸上就变成了悲伤的表情,他痛苦的低下了头。

曹洪看见了,突然说:“这么大的雨,六师弟能走多远,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韩湘答:“他一定走不远,也许,就躲在这城里两边的某间店铺里。”

曹洪说:“二师兄跟踪白骨阴风,也不知他现在到了何方。”

“前方。”韩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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