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歌初来乍到,当然不知道,她听到的乃是流传于鲜卑魏所管辖的北方地区一首乐府民歌,那些贵女大都是鲜卑族人,并不识字,只是仰慕布衣任侠韦祐的威名前来,而大街上的布衣百姓们更是目不识丁,佩剑的剑士们更是莽撞粗汉,反倒是听懂那婉转凄凉歌声涵义的,没有几人。
那些呜呜咽咽放声大哭的贵女,则是听到曲调感人而已。
驴车又开始骨碌碌行走起来,那悲凉沧桑之音渐渐削弱下去,阿泰两眼冒光,全身充满了渴盼自由的向往,骊歌早已稳定了心绪,静静地坐在车厢内,睫毛低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驴车终于停下来了,骊歌听到外面的猎奴私剑说话的声音都轻快起来,那叫郭六的大汉居然轻轻哼着小曲,卸下了驴车,打开车厢,裂开大嘴道:
“小郎,到胡贵人外宅了,我跟郎君们领了赏金就离开,小郎以后成为上等娈奴,不要忘了郭六栽培之恩。”
说完,也不等阿泰和骊歌回话,直接缩回身去,跟其他猎奴私剑汇聚在一起,大步走出了宅院大门。
“小郎女郎都下车候在一旁。”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红色绸衣,淡眉秀目,唇红齿白的美貌妇人带着两个侍女大声喊道:
“先验身形容貌。”
先验身形容貌?
骊歌跟着阿泰爬下马车,整整坐了多半日,只是早上分到了一块干硬的栗米饼,又遇到那胖贵人的惊恐,她又饿又怕,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水喝也是极为渴望的事,但是,当她听到那美貌妇人说先验身形容貌后,心脏不由得忐忑起来,不会当场脱掉她的衣衫吧?
当骊歌和阿泰排在队伍的最后时,她这才瞄了了一眼两支队伍,女郎一队,她和阿泰排在小郎队尾。
真是一院子的俊男美女!
到了这个时候,骊歌才全部看到猎奴私剑的收获有多么丰厚,三十多个小郎,二十多个女郎,大都是十二三岁的年龄,各自都穿着自己的旧麻布衣衫,显然都是来自贫寒百姓家庭,身形消瘦,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的驴车,站到院子里惶恐颤栗,却丝毫掩盖不住眉目之间的俊秀清丽。
“山野:小郎,年十三,体态瘦弱,肤嫩光滑,擅做菜。”
“土三:小郎,年十二,体态正常,肤粗手厚,擅织布。”
“麻生:小郎,年十四,眉心黑痣,眼小如豆,擅种麻。”
“田二:小郎,年十二,体态瘦弱,肤黑粗糙,无擅长。”
……
……
已经是深秋季节的下午了,这些被猎奴私剑上交到贵人外宅的小郎女郎们,衣着单薄,满面尘土,一个个地任由那侍女观看体型外貌,只需将外面的短衫脱掉,留着里面的圆领内内衫皆可,有几个小郎连内衫都没有,身着单衣,脱掉外衫被检验的时候,瑟瑟发抖,却不敢抬头。
被检验的小郎一个接一个等候在一旁,轮到骊歌前面的阿泰了。
“宇文泰,小郎,年十三,异族相貌,肤白唇红,堪称绝色,擅搏斗。”
“骊九,小郎,年十三,皮肤黑糙,发育不良,右脸青胎,擅识汉字,识汉礼,擅行楷书。”
骊歌身穿长衫,在一群小郎中最是少见,验身的时候,她将长衫和灰麻布包袱放到一边,包袱本就干瘪,一下子显出了书本的轮廓。
那美貌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骊歌,睫毛抬起,声音严厉道:“你包袱中是何物件?”
那美貌女子气势夺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却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骊歌一怔,不紧不慢地穿上长衫,随后将麻布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汉家礼仪之书,随后,拱手后退一步道:
“小郎本是高原山民,在外读书归家,误被猎奴私剑擒拿,不得已才来到贵人府邸,此汉家礼仪之书乃小人功课。”
骊歌沦落至此,一路饥寒恐惧,真正面对起气场强大的美貌妇人,却极为镇定,所行之礼皆是按书中所讲标准,一丝一毫极为端正。
那美貌妇人使个眼色,旁边登记完毕的侍女接过骊歌所捧之书,低着腰双手举过头顶,供那美貌妇人查看。
“汉家礼仪。”
那美貌妇人随后翻阅几页,竟是盯着骊歌上下打量,低声嘀咕道:“这贵人外宅人手不足,我还需训练小郎和女郎们礼仪,猎奴私剑又一下子送来五十多个小郎女郎,只我一人怎能在十日内调教得当,这小郎既知汉家礼仪,又识字擅书,何不暂且挑出来做个临时帮手?也不耽误贵人好事。”
这贵人外宅人手不足,她还需训练小郎和女郎们礼仪,猎奴私剑又一下子送来五十多个小郎女郎,只她一人怎能在十日内调教得当,这小郎既知汉家礼仪,又识字擅书,何不暂且挑出来做个临时帮手?
美貌女子的声音极低,自言自语呢喃,唯有她自己能听到,却清清楚楚传到了距离那女子三米外的骊歌耳中!
美貌女子又打量骊歌片刻,表情沉冷,挥了挥手道:“溪丫,将小郎们分配到屋内,供些吃食,提水沐浴换衣,然后将骊九带来后院。”
美貌女子说完,直接扭身出了院落,推开大门的时候,骊歌分明看到了一排挎剑护卫在门外守候!
她听到剑鞘滑落的声音,心中细数,居然有八把!也就是说,看守这个院落的挎剑护卫有八人!
这仅仅是贵人外宅的一个院落,居然被看守的水泄不通!
院落的围墙很高,骊歌一下驴车就看到了,石砌的围墙足足有四米高,纵是那些挎剑护卫,也极难跨越,更不用说她和阿泰这两个身高不足一米四的小郎了。
这贵人外宅,没有外力帮助,定然是插翅难飞!
对面登记完的女郎们好像忘记了一路的欺辱和困苦,居然在另一个叫武丫的侍女带领下,彼此嬉笑打闹起来,女郎们长相清丽,虽然麻衫破旧,却憧憬着侍奉贵人,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反倒是这一队小郎,有的神情愁苦,有的面无表情,毕竟,小郎们比女郎们得知的外界消息更多,胡贵人最喜将小郎训成娈奴侍奉,极尽折磨手段,进城遇到那牵马阿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骊歌低低地叹息一声,自身尚且不保,还在痛惜那些女郎们无知,还是想办法尽快逃离才是当前最重要之事。
她慢慢地跟着小郎队伍,任由溪丫分配居住的房舍和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