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歌嘴角带着笑意,同兰陵王高长恭并肩告辞,转身离开宴会的刹那,她清清楚楚听到了拓跋晔手中的酒樽被捏碎的“咔嚓”声。
甚至,她听到了他手掌的鲜血流出来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他将她割袍断义后的那半截丝绸袍巾紧紧地攥紧在他手中的声音。
甚至,她听到他站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趔趄了一下,那时,她被兰陵王揽着腰,正大步跨出宴会花厅。
从此以后,她是兰陵王高长恭之妃了。
大魏得到了边疆五百里土地,得到了歌家血者,得到了马踏天下的机会,他坐拥了一切,身侧却再也没有了她。
她与他的肌肤相亲还尚有余温,但是她与他从这一刻起,真正要形同陌路了。
繁华落尽,温存落尽,她的身侧,是另一个人,不再是那个霸道冷傲的他,而是兰陵王高长恭了。
她要忘记他,必须忘记他,一定能忘记他!
恨有多深,爱有多重,她连恨意都要忘记,连同她的爱,都要彻彻底底地忘记!、
他不过是大魏太子而已,对她来说,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有两滴眼泪潇然而涌,她微微昂起了头,将那两滴眼泪逼退回去,那泪水清洗过的眼眸清澈无比,明亮无比,她的眼波如潋滟的文瀛湖水,除了被明月照耀到的波动外,再无任何爱与恨的波澜。
整齐的,穿着黑衣银甲的护卫们站立两排,高长恭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宛如神仙眷侣一般在月色下漫步,不一会,他们将那些恭贺声,议论声,惊艳的眼光远远地抛到了脑后,他们登上了停在皇宫广场上的马车。
显然,这是大齐皇族规格的车队,四匹骏马的马车,装点华贵,周侧等候着十几个大齐的谋臣贤士,他们显然对兰陵王高长恭利用那三个条件交换来的兰陵王妃充满了好奇。
是的,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是看到骊歌倾城的容貌表现出来的赞叹,还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恼怒和不甘。
他们瞟到了骊歌手中捧着的高家军兵符,一个个犹如被天雷劈中,呆滞到了当场,当他们感受到兰陵王高长恭那孤清冷傲的杀气后,他们聪明地垂头拱手,表现出暂时的臣服。
一进入车厢之内,兰陵王高长恭便横躺下来,幽深的眼神一下子便露出了纯净的眸光,他猛地一用力,大手便狠狠地朝着他的左胸拍了一掌,在骊歌瞪着大眼睛的惊愕中,他那俊美的脸忽然间刷白,嘴唇一下子变得苍灰,隐隐透出了一丝丝青紫色!
“恭催发心疾,阿九若继续伤心涕泪,顾不上照顾恭,恭便会不治而亡。”兰陵王高长恭的声音一下子有气无力起来。
“阿恭?你何苦?何苦如此!”骊歌大惊,阿恭居然为了让她转移心中的哀伤,自我催发他的心疾!
她一下子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药瓶。
马车骨碌碌启动,车厢内的骊歌却满头大汗,幸好她刚才在就是在这辆马车里换上的兰陵王妃衣袍,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粉放到了马车内,她颤抖着双手,打开她在采石山上搜集的紫花毛地黄药粉,飞快地用水泡着,手臂用力,扶着高长恭的后脑,一股脑儿将搀着药粉的水喂到他的口中。
“快咽下去,能救你脱险。”药水顺喉而下,骊歌这才脸色缓和下来,清澈的杏眼怒视着嘴角含笑的兰陵王高长恭,气恼不打一出来!
她狠狠地盯着脸色缓和了许多,一双纯净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兰陵王,嘴角猛地一抽!
她看着他那青紫色的嘴唇慢慢恢复红润,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总算平安无事了,高长恭想要张口说话,正要开口,她便杏眼圆睁,重重地一哼:“阿恭,生命乃世间最贵重之物,天地万物,唯有人能遨游其中,学礼仪,辨忠奸,习武保家卫国,若人人都想你一样任性自由,这世间还有规矩乎?这世间还有欢乐乎?
阿恭,你少年成名,历经无数磨难才有此富贵,为了让阿九转移哀伤任性至此,居然自我催发心疾,你让阿九如何自处,如何心安?”
“阿恭,不值也,不值也。”
说到最后,骊歌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那声音中又夹杂着哽咽,兰陵王高长恭的眼神却越来越欢畅,越来越纯净。
“阿九,还是原来的阿九啊!”他伸出一只手来,拇指轻轻地抹去骊歌因哽咽流出的清泪,喃喃说道:“阿九莫哭,恭笨拙,恭知错了。”
骊歌闭了闭黝黑的杏眼,声音中带着无奈和伤悲,又带着被感动的痛惜,不由自主地,她握住了高长恭那修长的大手,道:“阿九会忘记从前,恭,给阿九时间。”
兰陵王那温暖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他的声音清润至极,他看着神情黯然的骊歌,温润一笑道:“阿九还是原来的阿九,阿恭自然也是原来的阿恭。”
“阿恭?”纵然此刻骊歌心中剧痛,恨意难平,此刻看到阿恭对着众人总是孤清冷傲,对着她却如此纯净笨拙,还极力装作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也不由得有点好笑起来。
车轮滚动,马车终于施施然驶出了大魏皇宫,向着大齐兰陵王高长恭所住的驿馆而去。
“我同阿泰当年藏在粪车中,趁着那驭夫在路上休息,便趁机逃到了山里。”兰陵王高长恭跪坐了起来,他开始讲述他和宇文泰逃离萧家军营的经历。
“我同阿泰商量着想重回兵营救你,都无奈折返,后来,我们商量着到临潼城一路向北,阿泰要回大周,我想回大齐寻父,我们两人遇到了波斯的一群商人要返回波斯,一路想寻找杂役小郎,我和阿泰同他们一路同行,听其中几个波斯商人提到了脸有青色胎记的阿九,我们才知道,你落入了杀神王爷拓跋晔的骁勇营中。”
“波斯商人,难道是阿尔汗?”骊歌惊讶地问道。
“是,有一个阿尔汗的波斯商人总是喃喃自语,说一个脸有青色胎记的小郎如何如何妖孽,我打听之下,才知道是阿九。”
“我回到高氏部落,才发现,我的阿耶竟然是大齐皇帝,我是皇族。”说到这里,兰陵王高长恭声音有点苦涩:“高氏大齐正在扩张土地,我进入军队,厮杀奋战了三年,这才一步一步被皇上认可,封为兰陵王。”
“每每在磨难之中,我便会响起阿九所教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我,我不知道踩着多少人的鲜血才能走到今天。”
骊歌安抚地拍拍了他那僵硬的手背,高长恭,长相俊美,应该是吃了不少苦才出人头地吧。
“阿九,我……我是因为,因为侍候过高阿那肱才被引荐到皇上面前,认祖归宗的。”高长恭声音低沉,脸色晦暗。
啊?这样隐秘的话一说出来,骊歌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