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什么以生病为理由阻止一个男人最后的荣耀之光?
半响之后,骊歌指着打开的太阳城八卦防御大阵,道:“阿恭,太阳城乃高家军同突厥人最后决战的城池,是堂堂正正的诱饵,是阳谋。
太阳城修建后,将会以富庶和安宁屹立于北方,在骊歌的设想中,就算是突厥来犯,太阳城也要有绝对的底气同突厥骑兵抗衡。
是啊,太阳城虽然是吸引突厥前来的诱饵,而且是堂而皇之宣扬出去的诱饵,它凝结了高家军所有兵士儿郎们的精力,凝结了高家军的全部心血和财富,凝结了无数百姓的智慧,阿九亲眼看着它在鄂尔多斯草原之上崛起,岂能让它轻易在两年后的同突厥的决战中陨落?
阿九是骊家女郎,阿九自小聪慧过人,读书认字过目不忘,祖父郦道元教阿九背会了水经注,背会三皇五帝以来所有的书简文章,阿九的脑海中,一下子便有了这张八卦防御大阵图,阿九,想完成阿恭的心愿,阿九还想为高家军想好退路,太阳城,一定要以阿九设计的模式修建,才能让突厥来奔赴这必死之局!”
骊歌详细地为高长恭和花木兰介绍着她的设计和想法,当两人坐着马车回兰陵王宫的时候,高长恭靠着车厢里的厚垫子,恍惚着睡着了。
骊歌笑了。
是啊,阿恭能坦然面对死亡,参与太阳城的防御,追求和精神不倒,极尽全力争取最后的荣耀,应该对他的病情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最近这一段时间,每一日清晨醒来,她最惧怕的就是隔壁的阿恭停止了呼吸,她总要不自觉地闭着眼睛倾听一番高长恭的呼吸,才一骨碌爬起来,为他输入太玄之气,缓解着他的疼痛苦闷。
她想,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明知自己的生命会终结于某一天,还一直在消磨时间,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莫不如像兰陵王高长恭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兰陵王宫内。
骊歌为高长恭检查着心疾的肿胀程度,清澈的杏眼掠过一丝担忧,高长恭从身侧拿出一个木盒过来,提起精神神秘地眨眨眼睛道:“阿九,今日是你说过的纪念日,回房再拆开看。”
纪念日,纪念她重生到这个时代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她来到这个时代有五年了。
五年前的今日,她在黄土高原上醒来,成为了被追杀的骊家女郎。
阿恭要送给她什么东西呢?
骊歌好奇地回过头来,她知道她沿途忙碌处理事务的时候,高长恭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总会用刻刀在雕琢着什么,阿恭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为了报答她曾经的救命之恩,可以说付出了所有,但是,阿恭今日拿出这盒子中有什么,莫非是他近日里雕刻的东西?
接过木盒,看着高长恭眼中掠过一丝羞涩,骊歌更好奇了。
“我回房去看看。”骊歌波不急待回到了隔壁她的寝房内。
她跪坐在床榻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顺手颤抖地开启了微微散发着木头香味的盒子。
玉雕!
晶莹剔透的和田美玉,雕琢着三个活灵活现的人物!
杏眼梨涡,娇俏灵动的是她,憨态可掬,大睁着圆眼,张嘴哈哈大笑,小手臂大大张开,想要让另一个雕塑的男人拥抱的是小奶娃欣。
那男人?
那男人的五官精致深邃,眼眸温和,正要从她肩上将小奶娃欣抱过来!
骊歌的双手颤抖起来。
她的心猛地剧痛着。
那男人的脸颊,隐隐有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滴落,他眉宇之间的一点痣同小奶娃眉宇之间的一点痣一模一样的位置,如此传神,如此鬼斧神工一般雕刻出那一日在凉州城,拓跋晔望着他们母子,无比哀伤的一幕,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那两滴眼泪滴到了阿恭的心上。
从来没有这一刻,像现在看到眼前的玉雕让骊歌的心如此悸痛。
她的手抚摸着浑然成为一体,精雕细琢的玉雕,不由自护地抚摸到拓跋晔那凝望着她,流下的两滴眼泪上,心思像是回到了她初次见到拓跋晔的那一瞬间,那一只白皙的手从她的怀中抽走了水经注,鲜血和污浊遮挡着她的小脸,她侥幸逃脱,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阿恭为什么要雕刻他们三人送给她呢?
已经有些寒凉的秋夜里,远处传来工匠和百姓们,高家军的兵士们彻夜修筑各种建筑的声音,甚至更远的地方,还隐隐有运输无数的马车队,牛车队,驴车队隆隆行驶,舟车劳动了一个多月之久的骊歌,躺在床榻之上,失眠了。
猛地,她翻身坐了起来,将高长恭送给她的玉雕翻过来,她的眼力超人,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她看到了四个小字,那字体,同她写的张猛龙字体一模一样,那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字体:圆满安宁。
圆满安宁啊……
阿恭这是在告诉她,让她带着小奶娃将来回到他的身边,才是圆满安宁。
不!
骊歌盯着眼前巧夺天工的玉雕,阿恭,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虽然一心为她,将高家军交给了她,他却永远不知道,她有着她的骄傲,她有着她的坚持,她有着她的底线。
在阿恭看来,她同拓跋晔在一起就是圆满,殊不知,阿恭所说的圆满是建立在拓跋晔后院有众多女人的基础上的,她不屑!
道不同,恕不为谋也。
在这样的世界里,阿恭还是不懂她啊。
猛地,骊歌的心中,又想起了她听到韦侠所唱的那首歌:念吾一身,飘然旷野。药王秦川,心肝断肠。
心肝断肠啊,已经被撕裂成碎片的心如何才能得到圆满,如何得到安宁呢?
阿恭啊阿恭,你心愿虽好,只可惜,她的骄傲已经不容于圆满和安宁。
想着想着,骊歌的心就像缺失了一大块一般,她将那精美的玉雕放入木盒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盒子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人静了,她才静静地盘膝坐好,静心凝神,一遍又一遍地修炼起太玄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