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漫长的沉默。
我傻傻地望着天花板,头痛一阵阵袭来,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从小到大的细枝末节,与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么多美好记忆,她是全世界我最爱的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忽然有人跑来跟我讲,她不是你亲生母亲,她是恶毒的将你从亲生父母身边抱走的人……我想起当初我开玩笑般地说是否有失散的姐妹时,妈妈在浴室跌倒的画面……脑海里又闪过与江离一起去疗养院看望珍妮母亲的片段,她痛失爱女的疯癫,她见了我的激动,她站在客厅里厉声指责妈妈时的情景……细细碎碎,如同电光幻影般在我脑海里闪过,所有的所有,都化作带毒的利剑,狠狠地刺向我……
“是真的,西曼。”纪睿终于开口,语调沉重得令人压抑,绝望。
不用他说,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珍妮就是最好的答案。只是,我多么不想去相信这个答案,我一遍一遍给自己催眠,是假的,是噩梦。可此刻,那个真相如此清晰残忍的从纪睿的嘴里说出来,我给自己催眠出的片刻假象再也禁不起推敲,在残忍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重重地没入头发深处,跌落枕头里,连同一起跌得粉碎的,还有我的心。
十七年前,妈妈还只是市中心医院妇产科的小医生,当年我的亲生母亲怀的是双胞胎,因为身体不是很好的缘故,我与珍妮都是早产,而那个时候,我们的父亲正在外国出差,据说还是邻居将母亲送进了医院,她的产前阵痛一直从上午持续到深夜,负责将她推进产房并接生的人正是刚来值夜班的妈妈。从看见孕妇身边没有人陪同的那一刻开始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妈妈脑海里产生,费尽千辛万苦生下一对孩子的孕妇,虚弱得再也没有力气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晕了过去,哇哇哭叫的粉嫩婴儿,激起了被诊断无法生育的妈妈的浓浓母爱。而爱与毁灭,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她将其中一名婴儿抱走,然后从太平间抱来一名死婴……一个弥天的罪恶谎言自此诞生……后来,我的母亲带着仅存的另一个女儿随父亲远赴法国,离开了伤心之城。
十多年前的一桩惊天往事,充满了罪恶与谎言的秘密,寥寥数语从纪睿口中缓缓陈述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却如同千斤重石狠狠压在我胸腔,几乎令我窒息。
“西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我请求你,不要恨你妈妈好吗?”纪睿绕到床的另一边,蹲下身望着我,语气里是浓浓的恳求。
我不语,眼神穿过他,空洞洞地直望向不知名的远处,脑海里亦是空荡荡一片,心如死灰。
真相永远如此不堪,我坚信了十七年的美好与爱,竟然沾染了这么丑恶的一桩秘密。我相信的,我爱着的,我尊敬的那个人,却做出这样令我无法接受的事情。她难道不知道,她的一念之差,对一个母亲,对一个家庭,造成
的将是多大的伤害?而对这个孩子本身呢?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总有一天她会得知真相,那个时候,她的世界将有怎样的崩塌。记忆中她给出的爱对我的好有多么幸福,此刻统统化作万箭穿心。
她教我要做一个善良的孩子,明辨是非对错,懂得珍惜,懂得爱,可她却如此残忍,如此地,丧失一名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
我无法接受,亦无法原谅。
闭上眼,此刻连眼泪都已经无法流出。
06
夜已经很深,我悄悄地起身,从黑暗中穿过,开门,然后走出去。我无法在这个屋子里安心入睡,躺在床上,脑海里她的好与那残忍的真相反复交缠,耳畔反复响起纪睿离开我房间时的话:“你生母将起诉……”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再不懂律法,也清楚一名职业医生偷抱婴孩的罪责有多大。
凌晨的街道异常安静,昏黄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寒意袭人,我紧了紧衣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有想去的地方,脑海里乱糟糟一片。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到越来越冷,迎面而来的一阵喧嚣忽然将我从神游状态中吵醒,晃过神时,我尖叫一声,望着一步步团团朝我围拢过来的小混混,阵阵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我颤抖着使劲推开一个已凑到我跟前试图往我身上靠的男生,不要命地往前跑起来,一直跑一直跑,直至身后没有一点动静,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直至这个时候,恐惧才一点点朝我袭击过来,扭头张望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寥寥车辆偶尔路过,不见一个行人,昏黄的路灯恍惚似鬼魅,我掏出手机,手指翻飞,蔚蓝,关机,青稞,关机,亚晨,关机……听着话筒里一遍又一遍机械而冰冷的提示音,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扩增,手指停在江离的名字上,犹豫了片刻,摁下去,竟然……接通了。
“西曼?”响了好几声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那端传来江离清朗的声音,没有一丝迷蒙睡意,见我没有出声,他急切开口:“西曼是你吗?怎么了?”
“喂,西曼,你说话呀!”
“西曼……”
“是我……”听到他一声急过一声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崩溃,泣不成声。
很久之后想起我与江离之间的点滴,似乎总是在他面前掉眼泪,总是让他看见我最脆弱的一面,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也总是他在身边,借一个怀抱。
江离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哭得体力透支,吹了寒风,头痛欲裂,直接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瘫坐靠在一个店铺的墙角下,意识有点模糊不清。只感觉到江离急急在喊我的名字,摇晃我身体,然后整个人被腾空抱起,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努力往里靠,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试图睁开眼看他,却怎么都力不从心。
“你呀,怎么总
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怎么总是令人担心,令人心疼呢……”头顶似乎有轻软的呢喃声缓缓飘进我耳朵里,再一丝丝地钻进心里,迷蒙间,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也曾用这样轻柔宠溺的声音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他说,西曼呀,你怎么总是这么让人担心呢……那个男生有一把清冷动听的嗓音,有一双巧手,一双会笑的不羁的眼眸,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他说,西曼呀……
是幻觉吗?我怎么好似听到了夏至的声音?
嗯,一定是幻觉,太过想念所致的幻觉……
[A和B,左和右,爱情和友情,道义与情感……从出生到生命的终结,那么多让人无法逃避的选择题,造就了生命中一桩又一桩令人心伤的遗憾。]
01
我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境里是一片茫然无尽头的惨白光线,没有色彩,没有风景,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死寂荒芜。我看见自己赤足走在大片刺眼的光线里,一直走一直走,漫无目的不知疲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熟悉的河流,那是在梦里曾出现过无数次的河流,婉转绵长的河岸线,水面波光微弱,平缓的河水在暗夜里轻轻流动,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河堤的尽头,我似乎隐约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背着画架的少年正驻足回头,向我招手,清冷动听的嗓音仿似一道魔咒:“西曼,过来……”
“西曼,醒醒,醒一醒。”耳畔焦急的声音将我从梦境中拉回来,迷蒙地睁开眼,恍惚光线里,看见一张充满担忧的脸。视线渐渐清晰,苏灿坐在我身边,正拧了毛巾给我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我偏头打量,雪白房间雪白被单,原来是在医院里,房间一角的沙发上,蔚蓝与青稞各占一端,蜷缩着身体,彼此的双脚缠绕在一起,睡姿奇差。
“好点了吗?”苏灿摸了摸我的额头,“烧似乎退了很多。”
“苏姐姐……”开口才发觉喉咙火烧一般痛,干涩得仿佛落满了灰尘,“水……”
苏灿立即拿起床头柜上的水递到我嘴边,缓缓地倒入我嘴里。“难受就先别说话,乖。你可把我们吓死了,知道吗,你已经昏睡了三天。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三天,有这么久了……看着苏灿一脸疲惫的模样,眼角周围布满黑眼圈,她这三天一直在这里陪我吗?心里既感动又内疚。
“前天是蔚蓝,昨天是青稞,今天我来换班,让这两丫头回家睡觉,死活不干,啧啧,你看这睡姿丑的……”苏灿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笑说。我知道她故意调侃气氛,望着沙发上两个双脚扭在一起的人,心里潮湿得想落泪。
有闺蜜如此,此生足矣。
大概是我与苏灿的声音扰了清梦,蔚蓝一个猛翻身,腿一踹,“嘭”地一声重响,睡在外面的青稞应声落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