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娘娘沟的知青们知道国家给每个插队落户知青拨了140元建房款的消息时,一切都晚了。现在,这笔钱已经变成了两吨化肥、一百张铸铁犁铧和两千多斤牲口饲料。
没有这些春耕生产急需的物资,娘娘沟一年的收成就会没指望了。
宣红红立逼着钟伟光出面把钱要回来。“钟伟光,你可以把自己典给做饭女人,为自己找下一个窝。我们必须住自己的房子。”她冷冷地说。
钟伟光为难地说:“村子穷得丁当烂响,就是把全村200口子人的脖子全扎起来,也吐不出这1000块钱呀!,,”这我管不着。砸锅卖铁,拆屋砍树卖牲口,娘娘沟吞进了什么,必须吐出什么!“宣红红横眉立目地说。
“这可以,卖女人。”申金梅轻声说。
钟伟光哭丧着脸去找陈成商量时,陈成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他一再叮问钟光伟:“娘娘沟真的再也拿不出这笔钱了吗?”
“真的。许多户都快断了粮,开春以后就会有人饿死。”钟光伟说,“春夏三个月,青黄不接,偷都没有地方偷去。”
“是的,先饿死的是老人,然后就是孩子,活下来的是一群真正的狼。”陈成沉思着说,“伟光,那笔建房款,恐怕是难以要回了。我们是身在异乡为异客,吃点亏,可以忍。”
钟伟光点点头。
陈成又想了想,神色突然变得严肃、冷峻。“但是,我们不能容忍欺骗与霸道。即使流血拼命,也必须讨回一个公道。尊严与尊重,这是我们在这里插队落户、安身立命的最后本钱。伟光,我们不能赔掉这笔本钱!”
钟伟光没有说话,只是惊惧地望着陈成。他知道,陈成说得出做得出,为了出一时之气,他会杀人。
“你,钟伟光,可以要不回那笔钱:但是,你必须把尊严和尊重给我们讨回来!”
“怎么讨呀?”
“你去告诉南奎元,他必须去县城自首,然后是蹲大狱。他的罪名是:私吞知青建房款,殴打并强奸知识青年。”
“强奸?他强奸了谁?”
“你!”陈成死死地盯着钟伟光的眼睛,目光阴毒而又凶狠。“你,钟伟光,与做饭女人、通奸,因此而给其他同学带来灾难,甚至险遭强奸,你难道不应该承担些什么吗?”陈成愤愤地叫喊着。“记住,钟伟光,你,一个北京的知识青年,遭到了南奎元的鸡奸,你曾经试图反抗,但是受到威胁和野蛮殴打,你的身上伤痕累累,这就是铁证!”
说完这些话,他低下头,神情变得忧郁、迷茫。后来,他歉疚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转过身去,目光久久地凝望着远处荒凉的田野和山岗。春天快到了,荒坡上已经有了些微微的绿意。地气袅袅上升,旋浮摇曳,像是原野中精灵在婆娑起舞。
“狼去了,活下来的是孩子和老人。还有,这一沟的漂亮女人。”陈成说。
据说,钟伟光在那天曾经找过申金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过,他后来只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说,福春妈家里断粮了,几个孩子饿得起不了炕。
“福春妈是谁?”申金梅。
“……做饭女人。”
“你想从我们灶上周济给她一些粮食?”
“不……,我是说,过去,都是奎元给她们想办法,总能熬挺过去,以后……,”钟伟光的脸涨得通红,嗫嚅着,想解释和争辩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
“以后,该挨饿了,还得挨饿;该饿死的,却能够活下来。”申金梅淡淡地说。
钟伟光是在牲口棚里找到南奎元的。当时,他正在给牲口喂料。他从料口袋里抓出黑杂豆和莜麦粒,一把一把地捧在牲口槽里。每抓一把,都留下半把重新放回口袋,然后再抓。现在,村里的饲料由他亲自掌管,因为必须维持到夏粮收割下来。
望着奎元饿得变了形的脸,钟伟光张了几次嘴才总算是把要钱建房的事说了出来。奎元阴沉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傲慢地扬起头,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了。
钟伟光手足无措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牲口棚,他才嗫嗫着说:“南书记,他们说,娘娘沟不交出我们的建房款,就送你,去蹲大狱。”
“谁?”奎元一怔,站住了。他缓缓地转过身,眯起眼睛盯着钟伟光,然后,不阴不阳地点了点头。
这时,阳光斜射在他的脸上,那对金黄色的眼睛变成了青灰色,目光阴冷而又自信,勃勃有生气,像一头任重的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