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妄语揉了揉眼皮, 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身边竟趴了三只圆脑袋。
莫妄思、莫玉、莫小丙按脑袋大小依次排开,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莫妄语哭笑不得, 眯起眼道:“看我作甚?”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三人一声长一声短。
莫妄语手指在椅背上扣了扣, 道:“老实交代。”
莫小丙噗噗吐着舌头, 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刮, “羞羞脸, 羞羞脸,大师兄羞羞脸。”
莫妄语一头雾水,闹不明白这几个小混蛋又耍什么把戏了, “小混蛋,在这儿羞谁呢?”
他撸起袖子要揍这小屁孩, 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不是坐在桌边靠椅, 而是躺在了那面贵妃椅上。身上盖着舒适的被褥, 脑袋下垫着柔软的枕头,也难怪昨天那梦做得如此安稳。
莫妄语宿醉似的揉了揉眉心, 企图回忆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跑这儿来的。朦胧间,他记得自己当时和顾风归相互礼让,谁也不肯睡躺椅,硬要大眼对小眼地围着桌子聊天。再然后……再然后他便陷入梦乡,什么也不记得了。
莫小丙童言无忌, 说:“大师兄, 您总不肯抱我睡觉, 说大孩子就得自己上、床上去, 可是大师兄您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睡觉还要人抱呢?”
“嗯?”莫妄语哭笑不得,敲了敲莫小丙脑门, 提点道:“这都哪儿跟哪儿,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谁睡觉要人抱了?”
他撩起眼皮看向莫妄思,说:“妄思,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以后少惯着他,这一天天的,越来越无法无天,找削呢?”
“噗噗……大师兄羞羞!”莫小丙吐着舌头。
莫妄思眼看着莫妄语要撩起袖管揍人了,连忙将莫小丙脑袋往下一按,趁莫妄语还未发作,快言快语解释道:“大师兄,那个……昨天夜里,大师兄您睡着了,倒在了顾道长肩上,顾道长见您困倦,不忍心叫醒您,便,便抱……抱着您去贵妃椅上了。”
“是……是他抱我去的……”莫妄语脸颊腾地红了。抱……抱他过去的么?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实在是太没用了。一碰上顾风归,他的警惕性便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他睡得太踏实,竟然连被人抱着在屋里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么想来,莫妄语又苦恼了起来。顾风归是怎么抱他的呢?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莫妄语正兀自伤神,这时莫小丙突然说道:“我也要大师兄睡觉前摸我额头。”
“?”莫妄语更懵了,一脸迷茫地望向莫妄思。
莫妄思扶额,只能继续解释道:“那个,那个顾道长将您放下后,没有马上走,他,他站着看了您一会儿,然后,然后……摸了一下您的额头。”
昨夜莫妄语哄他们睡下后,这几个孩子都睡得浅,稍有动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醒来后,莫妄思睡眼惺忪地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大师兄和顾道长两人并排坐在桌边,面前飘着徐徐茶香。
大师兄已经睡着了,头靠在顾道长的肩膀上,顾道长手臂揽了过去,垂眸看了好久,最后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躺椅上。
放下人后,顾道长也没走,而是在窗下敬立着,凝望许久后,俯下身来。
看到这里,莫妄思心跟着砰砰乱跳,脸颊都羞红了,好像是小时候不小心偷看大人亲吻。
顾道长站的地方正好有月光照进来,将他的前额照得光亮。他还在看大师兄,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莫小丙没有用过这种眼神、师尊没有用过这种眼神,二师兄也没有用过这种眼神。这种眼神应该怎么形容了,莫妄思被折磨得抓心挠肝,他觉得,似乎是喜欢,但又比喜欢更深刻了一层;近乎于迷恋,可又比迷恋干净了许多,近乎于怜惜。
顾道长俯下身后并没有亲吻,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柔拂开大师兄耳边的碎发,这个举动竟然比亲吻更让人心生悸动。
难道顾道长喜欢大师兄?莫妄思冒出了这个念头。
似乎也不可能,毕竟天地有阴有阳,顾道长要喜欢也应该喜欢女人,怎么会去喜欢他一样硬邦邦的男人?
年幼的莫妄思不断努力加固着自己的三观,并且也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莫妄语:“也可能,也可能是有虫子掉到大师兄脸上了!”
寒冬腊月的,上哪儿去找虫子?莫妄语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呆呆地坐在靠椅上,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额头。
额头那里是温热的,此时已经摸不出什么。
如果把他抱到躺椅上可以用朋友之间的关照解释,那么摸额头这个举动就过于暧昧了……莫妄语还欲往深处想,这时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顾风归站在门外。
“顾,顾道长……”莫妄语瞬地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方才心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全都与顾风归有关,此时当面撞见人,做贼心虚得厉害,害羞得脖颈都透出一层绯红。
顾风归却面色无异,只是问:“睡好了么?”
“睡……睡好了。”
“是么?”顾风归却是不信。大手须地盖上了他的前额。莫妄语耳膜间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原来那时他错过的就是这种感觉么?指尖微凉、干燥,有一层厚硬的茧,粗糙的触感刮着他的皮肤,透过指尖熨烫在他的前额上。
莫妄语惶恐地往后一退,佯装淡定道:“没事。”
顾风归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回手,恢复平日的冷淡,随口道:“梳洗好了么?”
“还没有。”莫妄语实话实说,“刚醒。”
顾风归点点头,道:“屋里铜盆里有热水,梳洗好了下楼吃早饭。”
“哦好。”莫妄语迭声答应。
顾风归转身要走,莫妄语差点开口问顾风归昨晚为什么摸他额头。
顾风归见他有话要说,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莫妄语紧抿嘴唇。这话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天知道那几个小混蛋有没有编瞎话耍他玩儿?又或许真的只是脸上落了虫子,乱问不就惹出了笑话……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抿下唇道:“没,没什么……我马上下去。”
莫妄语心情不大好了,噼里啪啦用铜盆里的水草草洗漱完毕,有按着莫小丙的手脚给他胡乱擦了脸。领着那几个小混蛋下楼吃早饭。
刚进大堂便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正在说:“大师兄,您昨夜去哪里了?我同师弟去您屋请安,您一直不在。”
大堂里当真坐满了人,一边是白色道袍的青城仙府,一边是金光闪闪的金山天门,可谓是泾渭分明。那说话的小道士便是青城仙府的弟子,顾风归师弟,正在同顾风归说话。
顾风归在椅边捧着茶水,淡淡地回答道:“私事。”
接着又听见金满堂聒噪的声音响起,“顾道长,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同心同德。你我这次也是缘分,刚好碰上了,我爹特地派我来查这事,你师尊也派你来,这不巧了么?要我说。咱们也不必各自为政,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上次我妹妹的事情钱光给莫妄语那小子去了,顾道长没要半分,品行如此,金某甚是佩服,这次干脆我们一起查,可不痛快?”
“咳咳。”莫妄语在楼梯上掩嘴咳了两嗓子。吸引了大堂人的全部注意力。
“莫妄语?”金满堂奇道,“你怎么在在这儿?”
“路过。”莫妄语在顾风归身侧的空位坐下,问道:“你们在查什么?说来听听。”
金满堂道:“不是不肯告诉你,是没必要告诉你,这事挣不来钱的。”
莫妄语两臂抱在胸前,无所谓道:“全仰仗金少主的福气,现在咱们无修派也是地方一甲啦,不愁吃穿,不愁钱财,所以这事没钱赚我也要听听。”
莫妄语不爱欠人钱,更不爱欠人情。顾风归帮了他好几次,每一次救他命,对他好,他全都一笔一笔记在了心里。所以既然这件事顾风归要查,他就一定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金满堂早就习惯了莫妄语的没正形,而他这几次领教莫妄语的才智,深知有莫妄语相助,他们能少走太多弯路,于是很快便毫无隐瞒地告诉莫妄语。“你可知道十年前荆南城曾经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
“十年前……荆南城……”根据这两个关键词略微回忆,莫妄语的确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十年前在荆南城曾经发生过一件灭门惨案。那时他刚进入无修派没多久,还在打地基阶段,师尊打发他每日下山挑水,于是他在村落里听说了这件传闻。
传闻荆南城有一户大善人,家中两位美妾,三双儿女,百名家仆,千口家畜,粮仓满当,家庭和美。这样福泽深厚的人家,本该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没曾想一夜之间,犹如秋风过境,百口人全部暴毙。据说早上的时候,血从府门缝中渗了出来,一直流到了大街上,这才被大家知道。
莫妄语道:“这不是一桩悬案么?”
这件事当年成了一桩悬案,是因为事发后,这户人家门窗紧闭,并没有人出入的痕迹。于是又有推测,是否为怨邪所为,可这一说法也站不住脚。一来这户人家心地善良,广施粮米,多行好事,从未与人结怨;二来事出之后,众仙家仙门前来查过一次,并没有查到怨邪的痕迹。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血案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没有找出真凶。
“是倒是,”金满堂道:“但是就在几天前,新的线索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