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表明身份之后,小工匠立马相信了,并且跪地行礼:“草民拜见吾皇。”
在天子脚下的金陵,是不可能有人敢冒充皇帝的,除非是个疯子,但是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疯子。
小工匠低着头不敢说话,君父为天的年代,见到皇帝的人并不多,皇帝对于普通的百姓有一张神秘感。
侯玄演拿着模型把玩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朕听说,我们的发明家还是个情种,怎么样,说一说你的这个东西。”
小工匠一看是自己做的模型,心中总算回复了一丝底气,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毕竟还是不一样。
“回陛下,草民叫张恒,这是草民在匠师馆时候,和师兄弟们合力做的,可以用来取代马车代步,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功。”
“无妨,世上哪有这么多完全成功的事,很多事情只要迈出一步就是莫大的功劳,走吧,带朕去看一看你们的成果。”
小工匠张恒面带羞惭,红着脸说道:“草民因为败坏风气,已经被匠师馆除名,赶了出来。”
小李子在一旁笑道:“有陛下金口一开,你就是被咱们大华除了名,也能给你添回来。带着陛下去就是了,难道你们匠师馆的话,比圣上口谕还管用不成?”
张恒看了一眼侯玄演,发现皇帝正在微笑,显然是认可了太监的话。赶忙爬起身来,带着一行人往匠师馆走去。
匠师馆在城郊的栖霞山上,路途比较遥远,侍卫们弄来一辆马车,载着众人代步。
侯玄演亲自点名,让张恒跟自己一齐上车,如此殊荣弄得张恒坐立不安。
看着他拘谨的样子,侯玄演和善地说道:“马车虽好,但毕竟是需要骏马,这东西不是寻常人家都能买得起的。若是你们的蒸汽车造了出来,往后西北运粮可以节省的开支,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到时候,朕给你们记一大功!”
张恒脸色潮红,显然是收到了极大地鼓舞,这些天来因为儿女情长日渐颓废的脸上,恢复了年轻人该有的血气。
等到了匠师馆,门口的守卫将车马拦住,直到秦禾出示了令牌,守门的兵将才慌忙让开道路。
陛下喜欢来匠师馆,已经不是什么新闻,秦禾的模样大家也都认识,马车进去之后,直奔匠师馆的后院。
щшш. ttkan. ¢O 侯玄演带着众人在后院的门口下车,老远处一个中年人,指着这边骂道:“张恒,你还有脸回来,是谁把你放进来的!”
等到他看清楚张恒身后的人之后,吓得赶紧跪地请安,侯玄演没啥心情跟他们在这里耽搁时间,疾声道:“快去招来你的师兄弟,把东西带来给朕看看。”
张恒一溜小跑,轻车熟路地奔离此地,匠师馆的馆长吴有道上前点头哈腰:“陛下,来我们匠师馆微服私访,真是让臣等备受鼓舞。臣一定督促大家,多拿出一些成绩,回报陛下的恩德。”
下午的太阳,比正午还要酷烈,侯玄演坐在匠师馆的院子中榴树下,摇着扇子说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人做出了朕想要的车架,却被你赶出了匠师馆?”
吴有道额头的汗珠刷刷滚落,低着头说道:“陛下说的是张恒吧,这小子是个人才,心思活泛手也巧,就是太过浮浪。和咱们匠师馆的女学生,金陵守备副将郑鹏举的千金传出了风言风语。郑将军带人来到匠师馆讨说法,我们只好把他赶将出去。”
侯玄演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猫腻,看得出吴有道这厮是存了爱才之心的,他只用了一句话,字里话间一个骄横的将军形象就出来了,这老东西是为自己的学生抱不平啊。
侯玄演冷笑一声,说道:“你少在这里嚼舌根,来人呐,把郑鹏举给朕叫来。他是朕剿恢义师的老部下了,当年清流关下救过朕的命,拿下济尔哈朗功不可没。河间之战还是他第一个回头,不然齐国公早就战死了,北伐成功得推迟三年。他要是真受了委屈,朕也得给他做主。他要是纯属棒打鸳鸯,朕说不得也要给他保一回媒了。”
不一会,几个学生推着一个笨重的车型东西就赶了过来,侯玄演看完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这玩意也太难看了...
几个小工匠看到皇帝的反应,也都知道自己造的这个东西,外形上有待改观,纷纷羞臊地低下了头。
侯玄演生怕打击到他们的自信,站起身来,摸着这堆铁疙瘩,说道:“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就是不知道难呢过不能跑了?”
这东西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大的水壶,下面装了三个轮子。
可以想象,开着这东西招摇过市,可能会沦为全城的笑柄。
张恒和皇帝相处的时间稍长,还算是有点沉着,马上说道:“回陛下,这辆车已经可以启动了,我们这就演示给陛下观看。”
张恒爬上车中间的座位,剩下的学生一拥而上,一阵简单粗暴的打火之后,大水壶冒着烟,车辆开始缓缓启动。
秦禾等人拔刀出来,将侯玄演围在中间,十分紧张。
侯玄演拨开众人,骂道:“真是没见识,都说了是一辆车,急什么。”
张恒扭动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驾车,看上去速度并不快。
倒是冒的烟太大,侯玄演看得津津有味,叹道:“真是久违的污染的味道...”
这时候,郑鹏举兴致勃勃地赶来,他只知道陛下在匠师馆,不知道找自己什么事。
进来之后,发现勾引自家女儿的那个小子,真坐在一个大水壶上,来回移动。
饶是郑鹏举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侯玄演远远看见他,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朕今天把你叫来,就一件事问你,这个小子和你女儿的事,可是两情相悦?”
郑鹏举一听这话,心中暗叫不好,赶紧否认道:“陛下明察,我那女儿自小在家中娇生惯养,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被这小子花言巧语一骗,这才上了他的当。
这些天被微臣关进家中,已经幡然醒悟,表示要跟姓张的这小子彻底了断,从此不再来往。”
张恒听完,两眼一黑,差点从车上滚落下来。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确实应该不再来往,但此事既然朕问了,就不能不寻根究底。这样吧,秦禾,你去郑府把郑小姐请来,朕当面问问他。”
郑鹏举吓了一跳,自家女儿要死要活的,万一来了说了实话,自己不就成了欺君之罪了么。
“陛下,我那女儿柔弱怯懦,岂能面见天颜,只怕当即就晕死过去了。”
侯玄演冷哼一声,心中依然明了,说道:“既然是两个小辈两情相悦,就不要横加阻拦,如今海晏河清,只要儿女舒心就是最大的幸福,何必在乎身份名为。这小子现在虽然一文不值,但是就凭他坐着的这辆车,朕就能让他飞黄腾达。”
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是别人的女儿,侯玄演也不好直接强逼手下功臣嫁女。
要是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有了侯玄演这番话,郑鹏举多半会成全他们。
张恒一个骨碌从车山滚到地上,大声地谢恩。
侯玄演不理会他,若不是有这个发明,他才不会搭理这个遇事就知道撂摊子的男人,太不爷们了。
“你们以后多多改进,半个月之后朕再来一次,希望到时候能改掉这些毛病。”
众人一起谢恩,侯玄演见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上车准备回去宫中。临行前问道:“你的上司徐元宝去靖南,现在回来了么?”
郑鹏举抱拳道:“陛下,徐将军已经到了半路,前几天还差人来送信了。”
“那就好。”
离开了匠师馆,侯玄演陷入了沉思,技术的爆炸肯定会在一个短时间内发生,而且会迅速改变世界。
这其中需要太多的因素、巧合和机遇,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为他们提供最好的环境和土壤,就是为了让这次变革率先发生在华夏大地。
若是不能赶上这班车,整个华夏以往的辉煌,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后世百年的屈辱还历历在目,侯玄演这次站在了这个位置,肯定不想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重走一回当年的道路。
金陵上空突然乌云密布,风云突变,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夏天的暴雨总是来的这么突然,大风将车帘吹得到处飞,即使是贵为天子,在这种自然之威下,也和常人一样。
侯玄演懒得动弹,干脆就坐在风力,感受着浓浓的湿气。
终于,伴随着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紫禁城的外围,好像是笼上了一层雨帘。
宫门次第而开,侯玄演授意下,直接来到了坤宁宫。
进到里面之后,马上有宫女上前,为他擦干了头发和身体,换上了一身干衣服。
黄樱儿捏着手,欲言又止,侯玄演见她的模样,不禁调笑道:“这是又怎么了?想要什么跟朕说,用得着做这种姿态么,老夫老妻了。”
黄樱儿终究不肯开口,用眼色去看自己的侍女双儿,双儿硬着头皮,一边给侯玄演换衣服,一边说道:“陛下,刚刚传来消息,您的那匹枣红色的战马,老死了。”
侯玄演脸色一变,双手无力地垂下,这匹马陪伴自己南征北战,虽然老迈却不忍相弃。
当年大铜山,自己牵着它出来的时候,一人一马都浑身是血。从此之后就没再骑它上过战场,换了一批黑色的神骏,不论是速度耐力还是外形,都比枣红色的老马强上很多,至于这匹就一直养在府上。
“朕去看看它...”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古人和自己战马的感情,侯玄演看着马厩旁倒下的熟悉的身体,无语凝噎。这匹马受了太多了伤,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两个小太监艰难地举着伞,还是盖不住陛下的身体,风吹着雨帘灌到他们身边。
“老伙计...”
一个仓皇的身影,撞进这雨帘中,小李子怒道:“你急什么,没看到陛下在这里么?”
“陛陛..陛下,不好啦,不好啦!”
“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缓了口气,张大嘴,带着哭腔说道:“陛下,卫国公..卫国公他..他...薨了。”
哐当一声,侯玄演手里的马铃应身而落,一道惊雷响彻天边。
“朱大典,他也离朕而去了?”
朱大典已经是七十三岁的高龄,这个时候去世也算是寿终正寝,前些天封禅大典,他就已经去不了了。
但是朱大典执意要去,说这事陛下的大事,他身为老臣不能不参加。封禅大典在古人心中分量很重,尤其是一个真正的雄才大略的皇帝封禅。朱家子孙没有办法,只好派人沿途照顾病重的朱大典。
老朱还算争气,整个大典都没有出事,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侯玄演也派御医前往治疗,只说是旅途劳顿。
没想到,这才几天,朱大典就撑不住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把侯玄演从蒸汽汽车获得的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侯玄演一直以来,都不是冷静的人,他的情绪有时候会带给自己很深的折磨。谁都不会想到,杀伐果断的陛下,北伐时经常会在黄樱儿怀里大哭。
就像这一次,对大华的皇帝,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就是一次很深的打击。
华朝打赢过无数的仗,当时侯玄演印象最深的,永远是四年的北伐。
朱大典以花甲高龄,执掌水字营,几次大战都起到了关键作用。
虽然功劳看上去没有火字营那么炫目,但是实际上的贡献丝毫不弱,尤其是他和吴易这对搭档,一个老而善谋,一个勇不可当,守淮安、攻福建、两渡扬州、戡乱日本。
还没从痛失爱马的情绪中走出来,马上就传来朱大典去世的消息,让侯玄演脑中嗡嗡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