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玉麟再也不敢大意,慌忙身形微退,抡掌便封,他自幼练武,日常在山下砍柴,臂力极强,开始还不敢用力,那知只有一两个照面,就被小女孩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小女孩得理不让人,口中娇叱道:
“小贼,你有多少本领,还不全使出来?”
银铃般声音,钻到毕玉麟耳中,当真火上加油,他那还顾忌,蓦地大喝一声,双掌抡处,使出从小熟练的一套“伏虎拳法”。
他听娘说过,这套拳法,乃是外公的独门秘技,出手刚猛,练纯熟了,可以力搏虎豹。
他虽然从没一试的机会,但他贯足劲道,山上手臂粗的树身,也可应拳而折。这时对付一个小女孩子,使出“伏虎拳”来,在他来说,该是杀鸡用上了牛刀。
那知事实上却大谬不然,他使得拳风呼呼,劲道十足,不但沾不上人家半点衣角,而且依然被小女孩棉花似的拳头,逼得后退不迭!
不!身上还着实被击中了几处,虽没受伤,也隐隐作痛!
小女孩占尽上风,似乎怒气已消,挥掌抡拳,还咭咭格格的娇笑出声,简直没把和毕玉麟动手过招,当一回事!
毕玉麟这气可就大了,他咬牙切齿,霍地跃出圈子!
小女孩并没追赶,两手往腰间一叉,眨着一双晶莹大眼,咕的笑道:
“小贼,你是不是认输啦?”
毕玉麟星目一瞪,厉声喝道:
“小丫头,你可敢和小爷在兵刃上见见高低?”
小女孩听他叫自己“小丫头”,笑容一敛,紧绷着脸,撇了撇樱唇,道:
“小贼,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出来,瞧瞧姑娘接得住,接不住?”
毕玉麟第一次和人家动手,连吃大亏,那还按捺得住,冷哼一声,从肩头褪下包裹,往山石上一放,然后解开布囊袋口,“呛”,响起一声清越越的龙吟,寒光耀眼,手中掣出“屠龙剑”,当胸一横,喝道:
“小丫头,你兵刃呢?”
小女孩想不到一个瞧不起眼的男孩子,居然会有这未一口上好利器,脸上微微一怔,怒容满面的道:
“你认为手里有一口宝剑,姑娘就怕了你?哼,姑娘不用兵器,五招之内,就叫你输!”
说话之时,那年纪稍大的一个,把手上灵奴,往空一丢,刷的拦到小女孩前面,抢着就道:“玲儿,你已经打了一阵,这回该轮到我了。”
小女孩那里肯让,连忙把手一拦,急道:
“他要和我动手呢,还是让我打发他!”
大女孩道:
“你不让我打,我就叫爹了!”
小女孩敢情十分怕爹,小咀一噘,幸幸的道:
“让给你,就让给你咯!”
大女孩向毕玉麟招招手道:
“来,我也只要五招,就好赢你。”
毕玉麟真给这两个紫衣女孩,气炸肚皮,冷笑道:
“你可知我手上宝剑,斩金截铁,锋利无比,你们不使出兵刃来,那就算了。”
大女孩难得有和人动手的机会,那肯放过,闻言冷冷的道:
“如果你没有斩金截铁的宝剑,姑娘还不屑出手呢,你要是怕了,就把这剑留下!”
她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又快又脆,“下”字出口,皓腕一伸,便向毕玉麟执剑右手抢来!
屠龙剑,是毕玉麟的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就仗着这口剑博得屠龙剑客的美号,在毕玉麟心目中,这口剑,是他的家传至宝,如今一见大女孩伸手夺来,赶紧身向后蹿,急道:
“你再过来,小心划破了手!”
大女孩娇笑道:
“那么你快出手咯!”
她话一出口,忽然哼道:
“凭你这点本领,也想伤得了姑娘?哼!你不出手,姑娘可要出手了!”
毕玉麟这一阵工夫,已知这两个女孩武功不弱,正在戒备,那知话声入耳,眼前人影一闪,连瞧也没有瞧清,只觉左肩头上,已被人拍了一掌,重虽不算重,但也大吃一惊!
“噫!姑娘不是预先告诉了你,怎么连剑也不会使?”
大女孩身形一停,瞪着眼睛,撇嘴道:“你再不出手,是你自己吃亏。”
纤掌一扬,又向毕玉麟打来!
毕玉麟这回有了准备,身形霍地斜退半步,长剑一立,剑尖斜向大女孩拍来的手腕削去!
他这招原是虚招,目的不过想把大女孩逼退而已,是以出势较缓!但屠龙剑,古代神兵,这一斜削,势道虽轻,可是带起的流动精芒,只要稍微挨近,还是一样可以伤人!
毕玉麟初次使用屠龙剑,想不到这轻轻一削的威势,竟有如此凌厉,一时倒真怕伤了人家,正待收剑,那知大女孩“格”的一声浅笑!
不!自己左肩,又着了一下,这下,比先前一掌,可重了许多,震得自己身子,被推出了一步,肩头隐隐作痛!
大女孩拍手道:
“我说如何,凭你这点武功,就算手上拿着利剑,还不是像一柄废铁?好!现在你总该好好施展剑法了罢!”
她连说带笑,雪白纤掌,在毕玉麟身前晃了一晃,又欺身打来。
毕玉麟两次挨打,心头不禁有气,点头道:
“好了,那你小心了!”
大女孩咭的笑道:
“你自己小心才对!”
毕玉麟是决心使剑了,但还是不敢大意,把剑使得十分小心,摆开架式,使一招“笑指天南”,剑尖缓缓点出。
小女孩站在一旁,嗤的笑了一声:“真好玩,使得这么慢,你伤得了谁?”
大女孩不待他剑尖点到,早已闪开身子,喊道:
“真是的,你不会使得快一点?”
毕玉麟被她们连嘲带笑,说得脸上一红,第二剑“风扫落叶”,果然快了不少,但剑才出手,大女孩忽然不见,只听身后有人清脆的叫道:
“这还差不多,你是不是不能再快了?”
毕玉麟两剑落空,还没瞧清人家是如何闪出去的,急忙回过身去。大女孩不是一手叉腰,好好的站在那里,瞧着毕玉麟道:
“喂,你快点使剑咯!”
毕玉麟真还不敢相信,这两个女孩子本领比自己还大,心头一气,不再客气,立即把“括苍剑诀”整套剑法,使了出来!
这下,当真剑光霍霍,十分厉害,先前他还不敢尽力施为,那知几招之后,大女孩只是在剑影中咭咭格格的带笑闪动,不肯还手,自己手上在自多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竟然连人家一点衣角也沾不上,七八招下来,毕玉麟不由打出火来,手上一招紧过一招,放手施为,不再有所顾虑。
大女孩嘻笑着道:
“这才差不多!喂,姑娘可要还手啦!”
还手就还手,她好像十分了不起似的,毕玉麟感到被人戏侮的气愤,剑发如风,大开大阖,使得风雨不透,但大女孩话声出口,一只纤纤玉掌,奇快无比,突然从剑影中穿入,第三次拍上左肩!
毕玉麟只觉左肩一阵酸痛,急忙反剑削去!
大女孩叫道:
“这是第一招,五招之内,姑娘就要夺去你手中长剑,不然,就算姑娘落败!嘻,这是第二招啦!”
当然,毕玉麟左肩老地方,又重重的挨了一掌,他连出绝招,依然无济干事,大女孩声言要在五招之内,夺取自己长剑,一时不禁雄心陡起,大喝一声,手腕一振,剑法骤变,一下使出“括苍剑诀”最后三式救命绝招“霹雳三剑”,但见剑光暴涨,刹那之间,剑气弥漫,匹练横飞,隐隐夹着风雷之声!
大女孩似乎出其不意,惊咦一声,立即逼退了半步,口中说道:
“好啊!瞧不出你还有点门道!”
毕玉麟出手一剑,就把大女孩逼开,心头方自一喜,蓦觉一片掌影,迎面飞洒而至,自己剑势立时封住,施展不开,脚下慌忙后退,剩下两招,同时刷刷划出!
这“霹雳三剑,毕玉麟已练得纯熟无比,三剑连绵,可说一气呵成,快速无比,再加上“屠龙剑”的威力,精光流动,风雷迸发!
但就在他一连三剑,挥舞出手之际,对方一双又白又嫩的纤纤小手,突然从绵密的剑光中,直伸进来,好像自己剑势,预先替她留下了空隙似的,连锋利的吹毛立断的宝剑,都丝毫遮拦不住!
“这是第四招!”
大女孩清脆的声音,堪堪入耳!
“砰!”毕玉麟被震得身不由主,连退了三步!左肩,又是左肩上着了一掌,这一掌,痛入骨髓,差点痛出眼泪!
不!右手一柄屠龙剑,不知怎么一来,已到了大女孩手上!
毕玉麟这一急,非同小可,忍着疼痛,脚尖一点,身形突然向大女孩扑去,口中喝道:
“还有一招!”
右手伸缩之间,骄指如乾,向大女孩咽喉点去!
大女孩瞧得脸色一变,喝道:
“小贼,原来你是老杂毛妖党,觊觎紫芝而来!”
毕玉麟情急之下,使出怪道人教的一招指法,眼看就要点上人家,心中不期微感犹豫!
只听小女孩急叫道。
“婉儿,让我打发他,咄,小贼,吃我一掌!”
身形闪动,一掌向毕玉麟当胸拍来!她身法奇快,声到掌到,毕玉麟缺乏临敌应验,那里躲闪得开?
正当此时,山顶上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低声喝道:
“玲儿,不可造次!”
但小女孩的掌心,业已闪电般印上毕玉麟胸膛!
毕玉麟只觉胸口上被人轻轻一压,立时感到透不过气来!
不!眼前一黑,身子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往后坐倒,但他心头还十分清楚,自己被那个叫做玲儿的小女孩一掌击中,此时血气翻腾,向上直冲,那里压得下去,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这口鲜血喷出之后,胸口闷胀,似乎稍舒,人开始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恍惚之间,听到两个女孩清脆的叫道:
“爹!” Wωω☢ тTk дn☢ co
“娘!”
接着有一个清越的声音,叱道:
“玲儿你刚学会“紫虚掌”,就敢胆大妄为出手伤人”
小女孩急着道:
“爹,他是坏人咯,前天想偷我们紫芝的那个妖道的徒弟!”
“胡说!”
清越声音严厉的叱着。
接着一个女子声音,温和的道:
“好了,这孩子虽然伤得不轻,还并无大碍,你瞧,玲儿给你吓得快要哭啦!”
清越声音重重哼了一声,道:
“婉儿、玲儿,也太不成话,才学会一点功夫,就到处逞能惹事,这孩子,骨格极佳,身上带着屠龙剑,十九是括苍宗皓的后人!”
说一这里,又喝道:“玲儿,你闯了祸,还不向你娘要一粒‘紫雪丹’,让他服下?”
那美曼的女人声音,笑了笑,缓缓的道:
“原来你是动了收徒之念,唔!真是还生得不错!”
清越声音道:
“这孩子另有遇合,和我无缘。”
女人声音似乎奇道:
“噫,你不想收他为徒,这点伤势,让婉儿点他几处大穴,舒散舒散气血,也就是了,干么要赐他‘紫雪丹’?”
清越声音朗笑道:
“紫雪丹紫府奇珍,固然练制非易,但你总该知道咱们这一门的武功,专克各种气功,玲儿‘紫虚掌’初学乍练,火候不到,伤势并不太重,不过此子真气被克,今后五年,内功就无法精进,他轻轻年纪,身带屠龙剑,只身外出,定然有什么要事,玲儿伤了人家,应该补偿他一些!”
女人声音轻笑道:
“好,算你有理,就便宜了这孩子罢!”
毕玉麟的伤势,其实并不算轻,自从喷出一大口鲜血之后,身子虽然躺在地上,但他自己在感觉上,却好像虚飘飘地不时有拄上飘起的感觉,那两个小女孩爹娘的对话,也只恍恍惚惚的传入耳鼓!
毕玉麟心头还算清楚,他几次想睁开眼来,只是四肢若废,眼皮沉重,一点也由不得自己。突然自己的鼻尖上,似乎被一个尖尖的指头,戮了一下,那个叫做玲儿的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着:“哼!这一掌,没白挨吧?这粒‘紫雪丹’,就胜过你练上一辈子的武功!”
接着有颗滚圆的东西,一下塞进自己口中!敢情那就是“紫雪丹”了,入口就化,一缕清香,顺喉而下,不但胸口闷胀,立时若失,而且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通畅,只觉精神大振,蓦地睁开眼来!不!一下翻身坐起!只见离自己身前不远,站着一对丰神俊朗的中年夫妻。
男的儒生打扮,身穿一袭紫袍,生得长眉秀目,唇红齿白,面如莹玉,潇洒俊逸之中,别有一种淡雅出尘之概!
女的三十不到,蛾眉淡扫,一身紫色衣裙,雍容明艳,仪态端庄!
这两人各自牵着两个小女孩的手,向自己颔首微笑,山风徐业,吹着他们飘忽衣衫,当真像一对神仙眷属!
毕玉麟瞧得微微一怔,暗想这两人准是山中隐逸一流,自己倒不可失礼,心中想着,赶紧站起身子,双拳一抱,正待……
那知道这一瞬之间,等他抬起头来,这对中年夫妻,业已不见,连两个小女孩,也同时不知去向?
毕玉麟当自己眼花,急忙用手背拭了拭眼睛,回头向四周一瞧,山前静悄悄的,根本连草木都没动一下,那有什么人影?
这……毕玉麟一时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一切,如梦如幻,分明全是事实!
被那个大女孩婉儿劈面夺去的屠龙剑,不是还斜斜的插在地上?精光耀眼!这就随手拔起屠龙剑,还剑入匣,依然套上布囊。
心中一直思索着方才听到的对话,还记得小女孩那一掌,叫做“紫虚掌”,好像十分厉害,后来塞入自己口中的叫“紫雪丹”,还是什么紫府奇珍!
哦,小女孩玲儿还指着自己鼻子,说什么“一粒紫雪丹,胜过自己练上一辈子武”!
毕玉麟想到这里,果然觉得这一阵工夫,自己精神充沛,和往常不大相同,尤其目光一转,数十丈外细微无遗!心中一喜,不自觉的右手一抬,骄起指头,又使出怪道人那一招指法,猛地向邻近一块山石上点去!
“嘶!”
毕玉麟自己感觉到一缕劲风,突然透指而出,像箭一般往山石上射去!手指距离石面,还有一尺来远,尖锐指风,业已透入山石足有三寸来深!
这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突然会有这般深厚功力?禁不住心头狂喜,但也立时惕然警觉,自己就是为了这一招指法,差点送了小命!
听婉儿、玲儿的口气,说自己是妖道的徒弟,这“妖道”当然是指怪道人了,说他偷她们的什么“紫芝”。
不!怪道人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决不会是什么妖道,可能她们认错了人。
他把剑囊背到背上,抬头望望山腰上迷蒙白云,准备离去!忽然,他想起这是仙都山。
啊!自己从小就听人说山上住着神仙,难道方才这一对中年夫妻,真是神仙不成?
毕玉麟恭恭敬敬的爬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才转身向山前走去。他这一起步,顿时发现自己身子轻了许多,随便一蹿,就蹿了七八丈远,心知这一定是“紫雪丹”的功劳,自己武功,平白高了许多,怀着一头高兴,喜匆匆的上路。
晓行夜宿,第二天中午稍过,已到了金华府。
金华濒婺港北岸,商业发达,人烟稠密,金华火腿,名闻全国。
毕玉麟生长荒僻山区,一旦进入大城市,东张西望,到处是从未见过之物,心下未免生羡,腹中虽觉饥饿,但又不敢跨进气派大的酒楼,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小馆子,进店人座,要了一碗大肉面,和一盘包子,独个儿大吃起来。
这时中午已过,食客稀少,他狼吞虎咽,把一个个包子往口中塞去,正吃得痛快!
忽见从店口走进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的少年。那人大约只有十六岁年纪,头上戴了一顶破帽,蓬头垢面,肮脏得瞧不出本来面目,左手挂着一个布袋,正是十足的小叫化!
一个店伙眼看店堂里闯进化子来了,立即身形一拦,叱道:
小叫化给店伙迎面拦住,不由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道:
“干么呀,你要拦着我?”
店伙挥手道:
“你难道不长眼睛,咱们店门口,挂着你们丐头的牌子,还不给我走?”
(注:江南一带,各大城市中店肆住家,都有当地丐头,按节收钱,并在门口钉上木牌,不准过路乞丐,强索硬讨。)
小叫化不但没被唬住,凶霸的伸手指着店伙鼻尖,哼道:
“狗眼看人低,你当小爷吃不起东西?你们开了店,小爷进来,是瞧得起你们,丐头怎样?他管得着我?”
那店伙差点被小叫化戮到鼻尖,不由勃然大怒,喝道:
“什么,小鬼头,你敢发横?”
口中说着,一拳打去!
小叫化一矮身躲过,闯入店中,气呼呼的在毕玉麟对面一张空桌上坐下,大声道:
“小鬼头,谁是小鬼头?小爷今天非要在你们这里吃喝不可!”
那店伙转过身子,还待赶来。
毕玉麟不知怎的,对这个小叫化极有好感,连忙放下筷子,拦着店伙,摇手道:
“伙计,快别动粗,他要吃什么,算在我帐上好了。”
那店伙瞧瞧毕玉麟,一身土布衫裤,是个乡下才进城来的,勉强笑道:
“小客倌,你不知道咱们城里的规矩……”
小叫化用手一拍桌子,发作道:
“什么屁规矩,你道小爷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只怕你们店里的东西,还不合小爷的口味呢!小爷有的是金子,那要人家请客?”
小叫化口齿伶俐,像炒豆似的说着,一手从布袋中掏出一大把金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这一大把金子,怕有一二十两,换上银子,少说也值得个八百一千,就是满汉全席,也好摆上几桌!
那店伙当当瞧着一大堆黄澄澄的金子,不由呆了一呆!
另一个店伙,赶忙做好做歹的把这个店伙劝走,一面拿着碗碟过来,问小叫化要吃些什么?
小叫化神气十足,缓缓收起金子,收入布袋,然后又把布袋搁到桌上,连眼也没瞧店伙一下随口道:
“你吩咐厨下,捡最拿手的菜送来就是!”
店伙问道:
“客倌喝不喝酒?”
小叫化道:
“如果有陈年的绍兴花雕,就替我打两角来?”
店伙见他十分在行,当下就吩咐下去。
毕玉麟想不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叫化身上,会有这许多金子,而且他又要店伙尽捡好的送来,自己身边一共也只有十来两银子,方才还想替他付帐?一时汕汕的感到不好意思。
小叫化吩咐完之后,忽然回头冲着毕玉麟笑了笑,招呼道:
“萍水相逢,这位兄台倒是个好人,我一个人闷得无聊,正想找个伴儿,兄台如不嫌弃,请过来坐好吗?”
毕玉麟见他开口一笑,露出两排晶晶发光的雪白细牙,整整齐齐,与他蓬头垢面的模样,极不相衬。
那小叫化被他怔怔的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的用手抿了抿咀。
毕玉麟觉得这小叫化说话斯文,人家既然招呼,自己不过去,岂不显得小气,这就站起身子,拱手道:
“小可一个人,也正嫌寂寞,只是小可方才已经吃饱了,兄台见招,小可就用茶陪罢!”
说着,端了杯茶,到小叫化桌边坐下。小叫化招呼店伙,添了杯筷,眼珠一转笑道:
“这怎么行?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逢不易,就是吃饱了,再喝杯酒,总可以吧?”
不一会,店伙逐一端上炒鳝背、炒虾腰、清蒸鲈鱼、蟹粉海参、鸡茸排翅、干贝鸡舌羹,一盘盘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小叫化替毕玉麟和自己面前斟好了酒,就举筷笑道:
“小酒馆做出来的东西,不知口味如何,兄台尝尝味几。”
毕玉麟瞧着满桌菜肴,不但从未吃过,简直连叫也叫不出来,依言每样一尝,件件都鲜美可口。
小叫化敢情极为好客,个性也显得豪爽,不住替毕玉麟挟菜劝酒,还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两人边吃边谈,居然谈得十分投契。
毕玉麟自幼在慈母督促之下,不但练武,也读了不少史书,此时见小叫化谈吐隽雅,学识渊博,更是相见恨晚。
小叫化谈锋虽健,但酒量甚浅,吃菜也浅尝则止,只捡清淡的下筷,一会工夫,就说饱了。
小叫化吩咐店伙,把毕玉麟的一起算上,总共是十二两三钱银子,其实毕玉麟那边只不过十几文铜钱而已。
小叫化取出一块金子,还找了二十来两纹银。
付过酒账,小叫化另外又赏了一锭银子,直乐得店伙欢天喜地,连连道谢,先前和小叫化拌咀的那个,却面情尴尬的藉故躲开。
走出酒馆,毕玉麟因辽要上路,不由向小叫化拱手道:
“萍水相逢,不但叨扰了兄台一顿,最难得的还是我们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契,可惜我身有要事,就要上路,不知何日再能把晤?”
小叫化有意无意的望了毕玉麟肩上剑囊一眼,正待说话,听毕玉麟说出要走,不由怔得一怔,脸上露出借别神色,抬起头来,问道:
“兄长如果没有什么急事,能不能为小弟多留上半天?”
接着又失声笑道:
“我连兄长贵姓大名还没有请教哩!”
毕玉麟说了姓名,一面笑道:“真是的,我也忘了,贤弟你呢?
小叫化道:
“我姓孙,单名一个燕字。”
说毕望着毕玉麟又道:
“兄长你现在到那里去?”
毕玉麟道:
“我要到严州去,贤弟,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孙燕摇了摇头,道:
“我今天才到金华,有事来的,大哥,我送你一程罢!”
两人边走边谈,一会工夫,便走出西城,毕玉麟再三要孙燕回转,孙燕兀自不肯,两人又走了一阵,毕玉麟转身道:
“贤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还是回去吧!”
孙燕忽然抬头笑道:
“西出阳关无故人,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毕玉麟道:
“贤弟,你只管请说,只要我办得到的,那会不肯。”
孙燕忸怩的道:
“小弟想和大哥结个兄弟,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毕玉麟看他依依惜别,心中也觉会短离长,闻言大笑道:
“我也正有此意!”
孙燕喜得跳了起来,道:
“大哥,你真好!啊,你瞧,那边不是正好有个土地庙吗?我们快去!”
他说到高兴,一把拉着毕玉麟的手,就往土地庙跑去。
毕玉麟只觉孙燕的手掌,温软嫩滑,不像自己那样粗糙,但因被孙燕拉着快走,一时也井未在意。奔到近前,果然是一座无人的破庙,两人在神前磕了几个头,一序年龄,毕玉麟十七岁,孙燕十六岁,还欠了两个月了。
孙燕欣喜的笑道:
“大哥,你现在才是我真正的大哥哩!”
毕玉麟道:
“贤弟,你家在那里,还有些什么人?”
孙燕忽然眼圈聊一红,道:
“我家在洛阳,从小就没娘,爹也在去年死了。”
毕玉麟奇道:
“那么贤弟怎么一个人到金华来?”
孙燕流下泪来,道:
“我爹是被恶人害死的,这消息,我先前还不知道,后来我无意听到了,铁拐婆婆说我年纪还小,不许我多问,我偷偷跑了出来。”
毕玉麟惊道:
“你是报仇来的!不知害死怕父的仇人是谁?”
孙燕点点头,又摇头道:
“铁拐婆婆他们,从没对我说过,我只是背后听到了些,好像就在金华附近。”
毕玉麟毅然的道:
“贤弟,我不走了,帮你找到仇家,报了伯父的仇再走!”
孙燕哇的一声,扑在毕玉麟肩头,哭道:
“大哥,你对我真好……”
突然,庙门口出现三个人影!
孙燕蓦地一惊,急急直起腰来,回头望去,原来是三个衣衫槛楼的乞丐。
左边一个,用手向孙燕一指道:
“老大,就是这小子!”
那被叫做老大的,是个中年汉子,左背背着布袋,生得一脸麻子,两只破袖掳得老高,露出毛茸虬筋凸起的胳膊,一双三角眼盯着孙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狞笑道:
“合字,在那儿上的香?几时拨到金华地面上来的。”
毕玉麟不知这麻子说些什么,只是楞楞的望着他们。
孙燕板着面孔,冷冷的道:
“你在问谁?”
麻面汉子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倒反穿皮袄,装起佯来,我不问你,还问那一个?”
孙燕道:
“你问我干么呀?”
麻面汉子脸色一沉,道:
“你在金华地面上露脸,麻皮老大就有权量量你的海底。”
孙燕打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小爷爱来就来,你管得着?”
麻皮老大怪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帮有帮规,家有家法,你小子来历不明,居然敢混充起咱们富贵帮的弟兄来,胆子可真不小!”
毕玉麟没在江湖走过,当然不懂丐帮中的规矩,但听他口气,稍微可以意识得到这麻皮老大,敢情是丐帮中人,为了孙兄弟一身衣着,像个化子模样,才出面盘问。
孙燕跺了跺脚,依然冷冷的道:
“你尽在小爷面前噜唆,到底有多少品戴?”
麻皮老大怔了一怔,道:
“金华府治,当然是二品顶戴。”
孙燕嗤的笑了一声,徐徐的道:
“那么我倒有四品哩!”
原来丐帮自从元朝至大年间创立七十四条行规,供奉三祖三仙,将天下划成十八行省,分设二十六个团头,各管各地,一直相沿至今。
虽然互不相辖,但帮中最重义气,讲究吃遍天下,脚踏万方,对远方来的弟兄,只要答话时道出娘家,不但许他随意行动,辈份较高的,还须款待供养。
不过来人也须遵守当地行规,除非路过,均须一到便向当地团头挂号,才能出身做生意,这是帮中遗留下的规矩,多年相传,无人敢于违背。
后来因各省团头,互不相辖,其中难免良莠不齐,为非作恶,经过各省丐头决议,推选了五位执事长老,职司全帮大事,遂告统一。
至于帮中品级,以身上所背麻袋越多,表示身份越高,但麻袋只是在各种大典上才披,平日很少有人带在身边。闲言表过,却说麻皮老大一听孙燕说出四品身份,不由脸色发白,口中“嗬”“嗬”响了几声,立即躬身道:
“你……你老……原谅,恕小的有眼无珠……”
他话声未落,忽然三角眼一转,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心想:这小子轻轻年纪,那会有这高的道行?一面却陪笑道:
“不过,小的斗胆,想请你老可否请出令牌?”
孙燕不耐的道:
“你是怀疑小爷的身份?”
麻皮老大躬身道:
“小的不敢,小的……”
“哼!”孙燕从怀中掏出一块竹符,在手上扬了一场,叱道:
“这会,你总该看清楚了罢?”
麻皮老大一见竹符,满头不禁绽出汗水,一粒粒的麻子,都胀得通红,扑的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
“小的该死,小的身司贱职,情非得已,你老量大福大,多多恕罪!”
他身后随来的几个汉子,方才气势汹汹,这会一见老大变了磕头虫,也连忙跟着跪下,不住的叩头。
孙燕收起竹牌,挥手道:
“去!去!我要和大哥谈心,你们别打扰了。”
麻皮老大这会如奉纶音,连连应是,率同几个化子,夹着尾巴,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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