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尧仰头看着昏暗的房梁发了一会呆,这才鼓足勇气,嘶哑着嗓子道:“佛祖在上,弟子本也是贫寒人家子弟,祖籍河北沧州府,幼年家贫,父亲身子病弱,家中原本兄弟姐妹七人,那一年沧州府起了瘟疫,哥哥姐姐们相继染病,家中无钱医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相继夭折,十岁那年,家父过世,家中就剩母亲和弟子两人相依为命。”
苏锦心头一紧,没想到冯老虎竟然有着如此悲惨的童年,眼睁睁看着兄弟姐妹全部病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苏锦不敢想象。
“母亲无法养活弟子,想带着弟子改嫁但是却又怕弟子受人白眼,正无计可施之时,为恩师所得知,恩师乃沧州吴桥铁狮子柳大华,遂收为门下弟子,其后一年,沧州大旱,随恩师举家西迁,至晋州马栏山定居下来,恩师在当地收徒授业,这才过了七年的安稳日子。”
苏锦暗暗叹息,冯老虎年轻的时候倒也极为艰难,能活下来也算是机缘巧合。
冯老虎叹息着继续道:“弟子随恩师苦练武艺,每日砍柴担水,侍奉师父师娘,日子虽清苦,但也能吃的饱穿得暖,师兄弟们当中,弟子的武艺最精,师父也时常夸我刻苦用功,将来或能传其衣钵,哎,若无那日之事,弟子怕是也和师父一样,现在正在马栏山授徒,过着自耕自食的平静日子呢;嘿!人生境遇当真不可预料,谁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呢?”
苏锦心道:命运自然不可预知,但是命运也并非绝对虚无缥缈之事,当下所作所为,其实便影响着将来的命运;但不知他所说的那件改变命运之事是什么事。
冯老虎微微叹息,颤抖着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轻声道:“哪一日,弟子去后山砍柴,一名山下农妇和弟子一起为了躲避暴雨,藏于山壁洞中,弟子……弟子长到十八岁,尚未碰过女子身子,那一时实在没有控制住自己,便……便将那少妇给污了……”
苏锦翻着白眼,心道:“原来,改变命运的事情竟然是由一个普通的农妇而起。
“事后,弟子也极为后悔,于是央求那女子莫要声张,还将身上所有的财物都给她,求她为弟子保密,那女子收了钱,也答应了弟子,弟子以为会平安无事,却不料……却不料次日一早,山下庄户数十人来山上找师父理论,恩师气的捶胸顿足,赔了那农妇的丈夫一大笔钱银,最后将弟子逐出师门,弟子跪求了三天三夜,师父也没有回心转意,从此弟子便又变成了无依无靠之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弟子不怪恩师绝情,只怪自己轻信那妇人之言,早知如此,弟子在山洞中……便不该让这妇人活命!”
苏锦听得一惊,冯老虎这是什么逻辑,自己犯了错反倒怪罪于受污的女子,此人从那时起的心术便如此歹毒,难怪发展成现在这样。
“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弟子是在忏悔,但这些想法确实是弟子当时所想,弟子跪了三天三夜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需要承担后果,而且不要后悔,因为那样会遭受更多的白眼,你要做的便是未雨绸缪,当你做一件事之后,须得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不要轻信他人的承诺,弟子若不是信了那女子的话,又怎会事后被恩师逐出,遭受山民和师兄弟们的唾骂和白眼?”
苏锦差点晕倒,这家伙居然毫无悔意,还大言不惭的将所有的责任推给别人,其心不正,人必奸邪。
“弟子下山后,当夜便摸进山下村中,将那农妇一家五口尽数斩杀,事前没有未雨绸缪,事后怎能不加以补救,既然害的我被逐出师门,那便是我的仇人,是仇人便要要了他们的命。”
冯老虎点起三根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之中,合十道:“这是第一件弟子经常做噩梦的事情,弟子经常梦见那一家五口睁大眼睛的样子,三个孩童说实话弟子曾打算饶恕了他们,但是弟子不能重蹈前车之辙,我杀了他们的父母,他们看在眼里,十几年后长大成人,未尝不会寻弟子报仇,所以弟子不能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此事已经说于佛祖知晓,请佛祖给予灵示,弟子只求佛祖将他们的样子从弟子梦中驱除,弟子会为佛祖塑金身还愿。”
冯老虎说完之后,静静站立,看着眼前眯着眼睛俯视自己的佛像,细细观察聆听佛像是否有异样,是否会有灵示出现。
苏锦大气都不敢出,冯老虎练武之人,耳鼻必定灵敏的很,在他仔细倾听之时,轻微的呼吸甚至剧烈的心跳声都有可能为他所察觉。
空气似乎凝固了,苏锦紧张的头上冒汗,紧闭口.唇眼观鼻鼻观心控制情绪,好在很快便传来冯老虎的叹息声,苏锦透过湿透的面纱轻轻的吸了口气,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但听冯老虎叹息道:“佛祖在上,看来佛祖对弟子之言不甚满意,也罢,弟子便接着说,祈求佛祖庇佑。”
“下了马栏山,弟子一时觉得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之感,但又有一种脱出樊笼的愉悦,弟子本想去沧州寻找母亲,但一想,七年过去了,母亲是否尚在人间也未可知,即便仍然在世,已经改嫁他人,弟子寻去又能如何?弟子早已没有家了,还是杀人待罪之身,寻去了也是遗祸于母,又何必去;广袤天下,弟子不信便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于是弟子改了原来冯七宝的名字,请一位算命先生赐了名字叫做冯敬尧,弟子也不知这名字是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说有了这个名字,弟子便能飞黄腾达。”
“弟子只是为了逃避官府盘查而已,取了名字之后,弟子便将那算命先生骗到荒野之中一刀给砍了,因为,他知道弟子的原名和长相,他一死天下除了恩师和母亲以及十几个师兄弟外便再无人知晓我的长相和原名了;恩师和师兄弟他们虽然知晓,但是他们不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倒也不用担心。”
苏锦心头大骂,这狗贼真够恶毒的,穷凶极恶之极,同时心思也极为细密,仿佛天生便是大奸大恶之徒的坯子,这样的人流浪世间,也不知后面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弟子还是不太放心,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杀,一狠心将自己的鼻梁砸断,接骨的时候故意接歪,等伤好了之后,相貌大异以前,就算是我的亲娘和弟子面对面,我怕她也认不出自己的亲儿子了,弟子于是便靠着一些武艺在江湖上漂泊流浪,卖过艺,保过镖,做过护院,见识了人间种种,但弟子心里却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凭什么那些脑满肠肥之人大鱼大肉美酒美女的享受,同样是人,弟子的聪明才智不亚于他们,为何只能打把势卖艺,替他们跑腿护院?弟子心中极为不甘。”
苏锦心中叹道:“你若是能甘心,也就没有今日的你了,像你这种手段残忍,连自己的面容都敢毁去之人,有什么做不出的。”
就听冯老虎道:“当时弟子在成都府一家唐姓富户中做护院,弟子记得那唐老爷原是做官之人,也不知如何竟然敛了巨万家产,我在成都府街头卖艺之时被他看中,聘为护院;也许是越有钱的人越是怕死,姓唐的搜罗了很多武艺高强的护院,成都府曾有数拨贼人想打他的主意,都被我们打退,但弟子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那姓唐的还是经常打骂我们这些护院,说起来咱们这些人随便一个人都能将他的胖脑袋给拧下来,可个个偏偏就受他打骂没人敢吭声。”
“那一日,护院中有个叫宋桂良的无缘无故吃了他一顿打骂,回到住处后,气的大骂唐老爷,弟子知道这位宋桂良是唐老爷的贴身随从,曾数次救唐老爷脱离危险,连他都被打骂,怎么不叫人寒心,于是弟子便暗中试探他,一来二去,宋桂良也对我留意起来,有一天,弟子将他约到成都府的醉乡楼上喝酒,准备跟他摊牌,弟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这宋桂良不依从,弟子会趁其不备立刻将其斩杀,可是万幸的是,宋桂良与弟子一拍即合,于是我和老宋便做了一件轰动成都府的大案。”
苏锦暗自心惊,不用说,这位唐老爷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