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蒙蒙亮的时候,宫中派来内侍导引,带来入宫的腰牌,并提前教授尚且睡意朦胧的苏锦一些进宫的礼节和注意事项。
苏锦听那内侍的公鸭嗓子啰里啰嗦的说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该怎么办,那内侍最后抹了抹嘴边的白沫道:“可记住了没?不过就算是没记全也不打紧,第一次进大殿,礼节有匮也自不妨,皇上也不会因此便怪罪。”
苏锦长舒一口气心道:“早说这句不就完了么?折腾了半天,最后却说礼数不周也没多大事,前面的全是白忙活。”
赏了内侍,打发他回去之后,小穗儿等人便开始替苏锦整理衣物梳洗打扮,这是第一次正式的登临朝堂之上,自然不能马马虎虎。
卯时一刻,苏锦带着王朝马汉两人上了马车,路途是知道的,过了得胜桥沿着汴水河岸往西北,直到上了御道再转往正北,便是皇宫了。
蒙蒙的晨雾中,汴梁城正在醒来,街道上赶早集的百姓挑着箩筐挽着篮子在此起彼伏的鸡鸣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汴水河上,乌篷船也已经三三两两满载人货前往各大市口。
街道两旁,青楼歌坊门前的红灯笼依旧点着,偶尔窜出来个把唇青眼凹彻夜狂欢的公子哥儿,拢袖缩脖打着张口沿着街角疾走。
苏锦坐在车厢内看着这一切,思潮翻涌。
若非这一切如此的真实,自己几乎以为是在梦中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也算是历经数遭磨难,今日终于可以正式的进入皇宫大殿,直面当今皇上和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们,不得不说,这事儿颇让他激动。
皇上虽非初见,但这一次决然不同,当初自己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的便被带去跟赵祯见了面,懵懵懂懂的便接下了差事,那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当一个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时候,苏锦才真正体会到权力的可怕,而今日要见的这些人,无疑个个都是手掌生杀大权的最高势力,他们就像是后世自己玩的网络游戏里的大小BOSS一样,让人既害怕又期待。
“爷,到了!”坐在车辕上的王朝探头道。
苏锦一怔,收起万千思绪,掀开车帘下车,抬眼一看,一座巍峨高大的城门横亘在眼前,这便是皇城的大门宜德门。
宜德门外一律下马下车步行,内侍的这句话苏锦还是记得的,在守门卫士的引导下,王朝马汉和小柱子将马车停靠到宜德门一侧的停放处,那里早已经被各色豪华车驾、华美大轿和高头骏马挤的满满当当。
小柱子赶着那辆黑乎乎的普通的马车一停下,顿时惹来在此等候自家大人退朝的仆从马夫们的一阵白眼和腹诽。
马汉感觉到这些人的蔑视之意,扬起砂钵大的拳头晃了晃,一拳将身边的一匹黑骏马打得一个趔趄,稀溜溜的嘶鸣不已,众随从见他凶狠霸道的摸样,赶紧收回讥笑的目光,偏过头去。
黑马所属的车夫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再看看王朝马汉粗壮的胳膊大腿,明智的选择了自认倒霉。一言不发的将马车赶紧赶开,躲的远远的停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断咒骂。
另一侧马车的车夫也赶紧将马车赶走,找了个角落挤进去停下;原本拥挤的停车处,苏锦的车驾反倒占了一大片场地,搞得好似宰相枢密三司使等人的车驾一般,有着单独划用的区域,派头十足。
苏锦已经出示了令牌踏入皇城之内,一条大道直通往北,晨曦中远远可见另一座城门在御道的尽头,御道两旁每隔十步便有一名侍卫持械站立,双目炯炯,一瞬不瞬。
苏锦有些迷糊,不知道该往何处走,身后脚步声响,一名绯衣官员正穿过宜德门走了进来,不用问,定是来上朝的官员。
苏锦赶紧上前施礼道:“这位大人,敢问在何处上朝?”
那官员年纪约五十上下,圆脸鹰目,上下颌被浓密的黑髯覆盖,看不见嘴巴生在何处,却发出声音来道:“今日圣上御极太极殿,你也是来参加早朝的么?”
苏锦点头道:“正是,多谢大人指点,是否顺着御道往前便可到达呢。”
那官员上下打量苏锦,看着他不伦不类的官服,皱眉道:“这位大人既是来早朝,却不知皇上御极何处,当真奇怪;恕老夫眼拙,怎么没见过你呢?”
苏锦微笑拱手道:“在下是第一次上朝,大人自然见着眼生。”
那官员道:“哦,那就难怪了,不过再恕老夫孤陋,您这一身官服打扮到底是何官职,倒是让老夫迷惑不已。”
苏锦尴尬挠头道:“这个……在下乃是临时的差事,皇上特许了这套蓝色官袍,品级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级。”
那官员一愣,眼中精光闪烁,淡淡道:“莫不成你便是那个苏锦,粮务专使苏锦?”
苏锦挑起大指道:“大人当真好眼力,在下正是苏锦,敢问大人高姓名讳。”
那官员哈哈大笑,眼中尽是戏谑之色,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名震大宋的粮务专使大人;至于老夫嘛,老夫籍籍无名;不过既然专使大人……哈哈……专使大人垂询,老夫岂能不如实告知,老夫姓庞,单名一个籍字……”
苏锦愕然大惊,原来这个老家伙便是晏碧云名义上的‘公公’庞籍,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么?
没等苏锦再作反应,庞籍已经哈哈大笑的拱手道:“正是为了苏专使之事,老夫才千里迢迢特意赶回京城议事,没想到倒先见到苏专使了,苏专使请了,老夫先走一步,大殿上见。”
说罢从苏锦身边大踏步走过,直奔太极门而去,笑声不绝于耳,却连正眼也没再看苏锦一眼。
苏锦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跟在庞籍身后往前走,心里暗自思忖:看此人这做派,果然是个骄傲蛮横的家伙,言语对自己也不是很友善,莫非自己和晏碧云之事他已经知晓了么?听他话头,他是特意从西北赶来参加朝会,而且是议论自己的事情,难道今日竟是个鸿门宴么?
苏锦有些忧心忡忡,这才刚刚进皇城,便遇到自己不想见的人,听到让自己担心的话,这还才刚刚起了个头儿,朝会上怕是更加的难熬了。
“去你马勒戈壁,爱谁谁!想吓唬小爷,门儿也没有。”苏锦甩甩头自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知道今日这一关不好过,不好过也要过,小爷跟你们决一死战。”
……
大庆殿前高高的台阶上,众官员你一群我一伙围在一处窃窃私语,看见苏锦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阶,众官员纷纷停止谈论,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苏锦。
苏锦装的跟个老油条一样微笑拱手,众官员有的颔首,有的拱手还礼,有的漠然无视。
苏锦认出了几位昨夜同席饮酒的几位官员,那蔡隆赫然在目,这厮笑眯眯的朝苏锦拱手,两撇美髯随风飞舞,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摸样。
富弼从人群中走出,挽着苏锦的手拉到一边,笑道:“苏贤弟,来时可顺利?”
苏锦笑道:“还好,就是这早朝太早了些,大半夜便有内侍去把我折腾起来,教了半天规矩,弄得我的头到现在还昏沉沉的。”
富弼道:“那是你昨夜饮酒的缘故,可不是早起之故,皇上都不嫌早,你倒嫌早。”
苏锦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怎地大家伙儿都在外边吹冷风,不进殿内去,三司大人呢?怎地没见?”
富弼翻翻白眼道:“你当大殿是歇脚避风的所在么?没有内侍宣召,岂能随便进去;岳父大人跟杜枢密以及其他众位宰臣在朝房中候着呢,内侍黄公公刚刚去请了,马上便要过来了。”
苏锦吐吐舌头道:“好大的派头。”
富弼微笑道:“那是自然,一品大员自然有一品大员的仪度,跟其他官员自然不同。”
苏锦点头道:“异日富兄也会有这样的待遇的。”
富弼赶紧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贤弟,可莫要乱说话,教人听了去,我可百口莫辩了,再说我哪有那本事。”
苏锦笑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敢说你没想过?”
富弼脸上一红,正欲说话,就听左近官员纷纷而动,一个个恭恭敬敬拱手朝着台阶下行礼,再一看台阶下方,一群人簇拥着七八个官员拾阶而上,走在最前面的三位苏锦都认识,中间稍前的清俊严肃白须飘飘的吕夷简,左侧是黑胖的杜衍,右侧的矮胖子则是三司使晏殊了。
其他诸如章得象、陈执中、欧阳修等人都跟在他们的身后缓步而行不敢逾越。
晏殊双目淡淡一扫,跟苏锦照了个面,面无表情的走过;倒是欧阳修喜喜洋洋,冲着苏锦无声拱手而笑;苏锦总觉的有些奇怪,欧阳修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瘀滞的伤痕来;难道是昨晚小别胜新婚,激动过度滚到地上摔的么?
众官恭迎三位极品大员来到殿外,几名内侍将大殿的门缓缓推开,一名年老的内侍,手持拂尘走出殿门外高声唱诺:“辰时已到,请诸位大人上殿早朝议事……!”
众官员整肃衣冠拂弹衣尘,按照既定的顺序鱼贯入殿,悄无声息的分列大殿两侧站定。
苏锦跟在众人身后,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太极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