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一脚高一脚低的回了家,不是天色太晚他看不见,宋可人家的路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块石头。周恒只觉得心里发闷,脚发软,踩在地上跟踩在了馒头上,软塌塌的不舒服。
他就这么一脚高一脚低的回了家,碰了两块大石头,差一点没摔倒。
月已经朦胧,蛐蛐儿在草丛里嘶鸣,谁知道它们唱的是啥,反正贼难听,让人烦。周恒的脸阴沉的跟着夜色一样,星空漫天,可底子却还是浓郁的深蓝。
他一回到家,没有去自己的房间或者去给周唐氏问安。他知道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备着他的饭,当值的头一天是大事儿,周唐氏一向不会忘记。
可是,他有点不想见人。
他不想见到祖母、父母以及兄弟姐妹,这些人是他的亲人,但在他看来,他们即亲近而遥远,仿佛是天上的星——看得见却莫不着。
绕过小花园,不知不觉地,周恒来到了宋可人房间的门口。宋可人的房间中灯亮着,还不到睡觉的时候,透过窗纱,他隐隐的看到宋可人在桌子前不知道做些什么。
不知为何,看到宋可人,他竟有一种心酸。这种心酸是莫名的,仿佛,是生离死别。周恒有点想哭,但碍于他大男人的面子,当然不会哭出来。可是,他还是心酸。宋可人是他过去的记忆,没有人能忘记过去,人类在不断前行中不断的回忆,过去,是一张被美化的山水画,淡淡的发散着哀愁。
周恒怅然,今日孙大人的那些话又一次的出现在他的耳边。
“王大人爱才,家中有一女子,愿许配给你为妻。王大人的岳父是京城中的大官,你知道那句老话,朝中无人莫做官!”孙大人微笑着说。
孙大人的样子和蔼可亲,像是在栽培下属一样的和蔼。周恒听了这话,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看着孙大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好他反应的快,连忙说道:“属下何德何能……”
“不要谦虚,婚姻是人生大事,你去考虑考虑,明儿一早给我答复。年轻人,你要明白,纵然你是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来渡你。人家伯乐凭啥来渡你?你得想清楚!好了,回去吧。”孙大人说。
暮色下,周恒愣愣的看着宋可人的房间,眼前出现的是孙大人失望的表情。他对他失望了吗?谁知道呢!
升官发财,人生是一场噩梦。眼前在岔路口,向左还是向右他有点迷茫。他本来想一口回绝孙大人的,但回来的路上,他却有点害怕。
害怕拒绝了孙大人以后,未来的仕途会遇到麻烦。王大人的小姐肯定是个丑八怪,要不然,他怎么想起嫁给一个小小的文书?
周恒正发愣,宋可人忽然推开了门。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还是宋可人反应的快,立即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三哥回来了?当值的第一天可好?”宋可人笑着问。
周恒点了点头,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但还是微笑的说:“好好,一切都好,你呢?今儿可好?”
“挺好的。”宋可人说。
这时候,周恒才看到宋可人打扮利索,似乎是要出去的样子。
“你这是?”周恒问。
宋可人笑了笑,说道:“老号今儿晚上有一批货来,挺重要的,我要亲自去接一下。”
“这么晚?”周恒问。
宋可人点了点头,笑着说:“可不,人家的货可不等你睡够了才发,做生意可不就是这样,整日里忙忙碌碌的。”
“你可是东家!”周恒说。
宋可人尴尬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是东家才要更上心,你自己家的生意都不管,人家伙计看了这样的状态,哪里肯用心?三哥,我就不跟你多唠叨了,你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去吧。我走了。”
宋可人说着就要走,周恒心里一阵酸疼,连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出去总是让人担心的,我跟你去。”
于是,没吃饭的周恒就这样坐上了宋可人的车。
小六子驾车,路很黑,车上挂了两盏灯笼。马儿似乎不是夜盲,黑天也能看清楚路。路有些崎岖不平,不是山野乡间的路,却因为年久失修荒废的什么都有。
小六子的脸上有点怏怏的,少奶奶跟周恒坐在了车里。这车是方少文留下的车,过去是少爷跟少奶奶坐在车里,两人是天生的一对,他周恒算什么东西?敢来坐少爷的位置?小六子不服气,偏偏还得忍下这口气,有什么办法呢!
一路上,小六子像是驴子一样抻长了耳朵,只想从车厢里两人的交谈之中辨别出一丝走样的味道。他想好了,若是他们俩敢对不起少爷,他拿着刀子就冲进去,要杀杀一对,随后他再自杀。他不管,反正少奶奶不能背叛少爷。
所以,小六子挺紧张。第一,他这辈子没杀过人,第二,跟宋可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毕竟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一路上小六子的手心冒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汗,他的耳朵真像是驴子一样抻的老长。
不过,小六子的命保住了,他没杀人也没放火。因为宋可人与周恒坐到车里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车窗的帘子挑开,夜很寂寞,马蹄子的声音“踏踏踏”的真实而烦躁。宋可人望着星空,星子一颗一颗的飞过,哪一颗是属于她的星星呢?
周恒也愣愣的看着窗外,前途跟感情为什么就这么难以割舍呢?
两个人愣愣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小六子的车驾驶的越来越快了。
车停,河边早已经聚集了三个方家老号的伙计。小六子一手挑着灯,一手挑开车帘。周恒先跳了下来,宋可人再下来。
二掌柜的立即迎了上去,宋可人点了点头,二掌柜的对周恒一抱拳,宋可人连忙解释:“这是我娘家的三哥。”
河边荒草丛生,这关中本就不是多水的地方,走河运这不是胡扯呢?但偏偏,这样胡扯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一批货是黑货!
宋可人跌跌撞撞的走过荒草地,星光将河面照射的如同铺了一层白纱一样的美。若是此刻投河自尽,一定美的很。
宋可人不想死,她有点焦急的看着河面。还不来?
正着急,忽从天水相接的地方驶来一叶扁舟。二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来了,来了!”
宋可人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你手下这几个伙计……”
“你放心,绝对可靠!”二掌柜的说。
宋可人点了点头。
要说方家做了这么大的生意,绝对不差这几个货运的钱,宋可人为什么冒险接一批黑货呢?这货的货主是谁?收货人又是谁?
不知道。
没一会小船就到了众人的面前,小伙计们匆匆上前搬货。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货物都上了车,随后,二掌柜的上前一抱拳道别,便带着货走了。
宋可人没有立即走,她看着湖面不禁有些痴了。这时,周恒走了过来。
“为什么晚上接货呢?”周恒问。
宋可人笑着摇了摇头,她转身看着周恒,说道:“回家吧,你也累了,今儿,谢谢你了。”说罢,宋可人抬脚就要走。
“等等,再呆一会吧,这里,挺美。”周恒说。
宋可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眼前的湖水很安静,夜里没有丝毫的嘈杂声,月光与星光相互辉映仿佛是昨夜的梦。
周恒忽然微微一笑,说道:“还记着吗?上回,咱俩去山里找晓晓,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宋可人听了这话想起了那回事儿,不免也是微微的一笑,看着湖水对着周恒说:“是呢,那时候,真好。”
“可不,那时候的你跟个小娃娃似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胆子小还要装出胆大。”周恒说道。
宋可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时间过去,人,都变了。
周恒看着宋可人的侧脸,月光轻抚着她,她的脸在月光下发散出象牙一样的白皙,再看她此时的打扮与气质,像是一个贵妇。
“现在,都不一样了。过去你上街就是个小姑娘,可现在,现在像是个贵妇。”周恒说。
宋可人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怒。
周恒长叹了一口气,凝望着月下的湖水。
“一切都变了呢,过去是我太自私了。知道吗?人就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想起珍惜。你呢,成了方家的少奶奶。而我呢……我也许很快就要丢掉官职。”周恒感慨道。
宋可人吃惊的扭头看着周恒,周恒微微一笑,对着宋可人说道:“临安县令王大人想招我为婿,我已经准备拒绝了,或许孙大人觉得我不识时务呢,谁知道以后……”
“你怎么……”宋可人看着周恒百感交集。
周恒微微的一笑,大胆的说道:“我心里有个人,她在我心里很重要,我放不下她,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因为有她在,我心里踏实。我要一辈子照顾她,永远不要让她在伤心。”
宋可人看着周恒,滚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