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也曾很喜欢鹿好。
从有记忆开始,他们总是会因为父母的私交见面,双方的生日宴会邀请名单上的名字随着家里的事业发展和人际关系各自增增减减,却从未缺了送到对方手中的请帖。
姜闻能追溯到的有关鹿好最早的回忆是他五岁那年,晚他两个月生日的鹿好穿着条浅粉色的公主裙,白白嫩嫩得像块樱花团子,对他送的娃娃爱不释手,摆弄半天后胖乎乎的小手勉强地扶了下头上的小王冠,软软糯糯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那是小时候怕生的鹿好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
后来两家的公司相继扩张到了一定的规模,前后搬进了同一区相邻不远的别墅,来往应酬的人脉也稳定起来,他们就有了一群新的固定游戏伙伴。
他性子冷,鹿好又怯,两个都不爱讲话,但大概是他们年纪最小,又或许是因为人都有喜欢美好事物的天性,他们作为两个漂亮精致的乖小孩没有被排斥欺负,而是受了哥哥姐姐们不少照顾。
这也是鹿好逐渐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开始。
他们那一圈子人,如果没替鹿好背过黑锅,那就一定替鹿好收拾过残局。
小到做游戏惩罚剩下的芥末夹心饼干被这位家长误食了,大到后来鹿好被扒游戏里和网友对喷,主动出来顶罪说是在帮鹿好上分没忍住。
鹿好被宠坏了。
从初中毕业后姜闻得知她忽然放弃小提琴、不准任何人劝说和提及的时候,第一次有了这个念头。
后来各种电脑游戏和手机游戏盛行,专心学业的姜闻越发和大家少了话题,与在聚会中保持着一贯寡言的他相对的,是熟悉各类游戏操作、早已担当气氛活跃者的鹿好。
天真无邪躲避人群的鹿好,变成了活力开朗喧闹中心的鹿好。
观点或者喜好,态度或者选择,他们之间诸多的不同令他们渐行渐远。
等再之后鹿好出道了,例行选好礼物却没有收到宴会请柬的姜闻想起她今年要和粉丝共度生日,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和鹿好的感情已然生疏得不像话,他们之间的隔阂足以使他们从此陌路、相忘江湖。
惋惜吗?
有点,毕竟算是青梅竹马的小妹妹。
难过吗?
没有,毕竟每个人注定有自己的路。
可是心理建设稳固如姜闻,现下也难以抑制地动摇了。
他频繁暗示自己的那句“反正事已至此,鹿好跟我也没有太大关系了”此时此刻竟失去了作用,面对鹿好难掩晦涩的自嘲,他胸腔翻涌起按捺不住的愧意,强烈昭示着他是在乎鹿好的。
姜闻终于明白自己从前一直无法忽视的失望是为何而来。
——他以为自己对鹿好的关注是从发现了鹿好深藏的执着和成熟开始的,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未曾忽略过她。
因为如果不在乎,他可以干脆无视鹿好的“不思进取”,而不是成天到晚点了火药似的跟她吵。
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鹿好和姜闻敞开心扉对峙之前他对鹿好偏见颇深,而对峙之后的姜闻目睹了鹿好的状态起了恻隐之心,却无从考证那些偏见是否暗含隐情。
理智告诉他既然如此应该先挣扎一下,好歹还要配合着穿回家呢,挽回一下面临崩裂的关系稳住搭档最要紧,可是卡在嗓子口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愣是没有底气说出来。
未出口的反驳叫姜闻一阵心悸。
他仿佛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鹿好头也不回地抬脚就走,关了门顺手就给反锁了。
——对,那个门锁已经修好了。
姜闻平白回想起那个被吴墨的脚步声统治的夜晚,发着烧的鹿好硬挺着难受听他讲题,转头又吵着眼睛酸不学了,抱膝窝在床上。
台灯的光凝聚在书桌上,散到床边只剩下丁点亮,他却还是借此看清了鹿好微红的面颊,还有她提起艺术节近在眼前时叫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她那么闲不下来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沉默,又为什么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
姜闻心头一动,一瞬间满心呼之欲出、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踌躇不决间,系统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触发随机任务:吃醋,积分余额,十九分。】
缓过神来的姜闻:?
姜闻:就算你不判定为崩人设……吃醋又从何说起?
百思不得其解的姜闻没有得到回答,倒是得到了鹿好房里乍起的音乐声作为回应。
他被吓了一跳,但表现出来也就是短暂愣神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约是想起来自己还住在别人家,音乐声响了一瞬就弱了,要不是他们刚刚闹过不愉快,姜闻都会误以为是她按错了音量键。
不过再凶的架以前也吵过,鹿好正在气头上,姜闻复杂的思绪也都没捋清,于是采取了暂时性回避策略回屋去了。
活动和月考接连结束,吴墨早早提议过周六要带他们出去逛逛商场吃顿大餐,所以第二天鹿好还是起了个大早收拾。
天公作美,周六的天气格外好,只可惜商场里只有空调的冷气,显得空旷极了。
鹿好精神不错,被吴墨挽着试了好多套衣服,结果一套也没买。
怎么说也是混迹娱乐圈多年的明星,过去学生年代的审美都翻篇了,又没法光明正大地买成熟时尚的风格,最终还是选择了靠运动装将就着。
吴墨以为是鹿好不好意思花她的钱,劝了好久,可不喜欢的穿搭买回去也是躺衣柜,鹿好拼命拦着,到最后索性也不试了,积极地转移吴墨的注意力,给吴墨挑了不少好看的款式。
早上起得早,上午消耗又大,吃过午饭的鹿好犯起困来,见她困得眼皮发沉,一声令下打道回府。
本来想找机会和鹿好商量一下任务怎么办的姜闻眼睁睁看着鹿好欣然同意,只能乖乖充当拎包奴,拎起吴墨的战利品跟上。
鹿好要回家取日用品和换洗睡衣,他们送她到了家门口,她独自上楼取东西,进了家门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门口有一双陌生人的鞋。
鹿好之所以百分百地肯定,是因为那是一双很潮流的球鞋,并不是鹿好的父亲鹿鸿山会穿的。
鹿好脑子空白了一下,她的第一反应是,难不成这个世界的她爸爸有个私生子?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激怒了,气势汹汹地甩了鞋迈出两步,又退了回来穿上了拖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万一是真的,她总不能让父亲觉得她丢人现眼,比不上那个私生子。
鹿好做好心理准备,对着门口的穿衣镜调整出一个优雅端庄的笑容,稳步往里面走去。
客厅没人。
该不会她爸领着私生子上楼说知心话去了?
鹿好的后槽牙咬得很紧,她深呼吸一口气,径直往楼上走去,余光却拐了个弯落在通往小花园的落地玻璃门上,引起她注意的是一条没关紧的门缝。
鹿好天马行空地想,应该不会有小偷这么礼貌行窃还换鞋吧?
想着想着想着她脚下的路线就拐了个弯,自玻璃门出去直奔凉亭。
那里果真有人。
郑英怡边品着茶边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说话,面容有难掩的愁色,男子点头回了她两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倒是没什么亲密举止,看样子是郑英怡请朋友或者下属来做客,对方知晓点她的婚姻变故在安慰罢了。
鹿好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扬声远远唤了声郑英怡,颠颠儿地跑到近前。
“妈,你在家呀,我可想……”
她的后半句将将哽咽在喉咙里。
郑英怡和那个男人的手上赫然戴着对戒。
郑英怡没想到她忽然回来,慌张地介绍道:“啊,好好……这是你张叔叔。”
鹿好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下头,郑英怡看出她的不高兴,忙招呼男人去客厅坐坐,要单独和鹿好谈两句。
男人出去得倒是爽快,鹿好目送他离开,郑英怡问她怎么突然回来最近好不好之类的问题一个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问了句:“他多大?”
“什么?”
“也就二十几?”鹿好把缓缓推开郑英怡抓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不愧是有钱人,这么快就选好小白脸了,怎么不再挑挑啊?”
“你在说什么!”郑英怡愤怒地拔高嗓音,“你怎么和我说话呢!”
“我看见了,你们的戒指。”鹿好气得发抖,但头脑却极其冷静,她看着郑英怡微变的脸色,积累多日的怨气倾泻而出,“怪不得连你也不接我电话,你跟我爸这是打算各自潇洒,不要我了?”
“我没……”郑英怡下意识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她犹豫了一下,语气温和下来,尽量安抚道,“好好,妈妈没想过不要你,妈妈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想刺激刺激鹿鸿山?
她只是一时图新鲜,这段感情不会长久?
她只是一时有苦衷,不知如何面对鹿好?
几个理由在她唇边转了一圈,终于被鹿好一句反问抵了回去:“你和我爸谈过了吗?”
“谈什么?”
“谈是否离婚,谈谁来管我,谈财产分割。”鹿好一错不错地盯着郑英怡,再次强调着问,“谈过了吗?哪怕一次,说实话。”
郑英怡站直了,与她拉开点距离,肩膀紧绷的弧度的松缓下去,坦白道:“……没有。”
鹿好闻言一笑。
“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无所谓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