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惊呼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白云飞三人回过头的时候,映入视线的是一只白瓷碗被打翻在地。
那只白瓷碗,本来装着的是一碗清汤,几根面条,几根菜叶子,但这些廉价食物此刻全被打翻在地。
地面忽然变得污秽、恶心。
因为无论谁看到这些东西,都会觉得污秽,恶心。
但是白云飞却没有这样认为,因为他知道食物无论好坏,对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来说都是珍贵的。
只有真正付出了劳动的人,才知道食物的可贵。
白云飞抬起了头,他现在才仔细看清楚这个腰间插着“木棍”的男人的脸——一张冰冷的脸。
冷漠!
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那是种与生俱来的冷漠,是种深入骨髓的寂寞,绝不同于银雪来那种冷冷淡淡的表情,银雪来的表情只不过是一种自傲,一种目中无人、自命清高的自傲,但这个人的表情和气质,却让白云飞想起寒冬飞雪里的腊梅,那是一种天生的、代表了操守的尊贵和孤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傲骨。
他漠然的看着那被人打翻的碗,就像是在深沉的思考某个问题一样。
眼前一个佩带着长刀的紫脸大汉走到他面前,恶狠狠道:“他妈的,没看见大爷我在过路吗,端着他妈的一碗面挡我的道!”
他明明没有挡他出门的去路,但紫脸大汉硬是说他挡了路,是不是他衣着寒酸,所以容易受人欺负、让人看不起?
他没有说话,他似乎根本就不愿意和人说话。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紫脸大汉怒道:“妈的乡巴佬,滚!”
他还是没有动,只是怔怔的注视着地上的碗,他的眼中,也许这面目可憎、满脸横肉的大汉连这碗白水面都不如。
人连面都不如,这是否太可笑?太滑稽?
但白云飞却没有笑,也没有感到滑稽,他走了过去,向那紫脸大汉拱身道:“这位大哥!”
紫脸大汉回过头瞪着白云飞:“你是不是想管闲事?”
白云飞笑了笑,道:“没有,没有,我想这位兄台一定是不小心挡着了大哥的路,所以希望大哥你别见怪!”
紫脸大汉瞪着他,道:“你们一起的还是怎的?不给我作揖赔礼道歉,小心老子宰了你们!”他一脸恶像,说话口气也颇为凶恶,那五尺长的大刀也佩在他腰间,他显然也有些武功,否则也不会说出如此凶狠的话来。
白云飞拱手道:“抱歉,抱歉,这位大哥,实在对不起,他并非有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紫脸大汉也不理白云飞,只是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腰上,仔细的看着那“木棍”!
此刻不光是紫脸大汉,店子里的所有人都看着那男人腰上的“木棍”。
诚然,这绝对不是一根木棍那么简单。
金泽林喃喃道:“我若是没看错,这木棍必然是把利剑!”
陆新月赞同的点了点头,其实她一直都在暗中注意这个男人,尤其是他这把剑特别令人感到好奇。
如果这“木棍”是把剑的话,那么这剑柄和剑鞘几乎就是连在一起的,而且剑鞘里的剑身又长又细,乍一看,还真以为是根棍子,她一时也想不出在东胜的剑法名家里,有谁会使用这样的一把剑。
这剑绝非普通人就能用。
紫脸大汉显然也并不是普通的江湖客,他对那男人道:“我瞧你身上也有家伙,谁知你不过也是拿来装装样子而已,这几天扬州城天下英雄云集,就凭你这孬种也想去论剑大会瞧郡主,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
说完他一阵大笑,旁边几个随从也跟着大笑起来。
其实紫脸大汉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激这男人出手而已。
论剑大会上的各路英雄豪杰不但会展示自己的修炼技艺,而且大会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奇门兵刃,倘若他此刻看到这男人的剑,起码在大会上也不会因为兵刃而吃亏。
只不过,男人的脸色还是很平静,整个人根本就毫无反应。
面对对方的嘲笑咒骂,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
紫脸大汉忍不住笑道:“那你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
男人的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寒意,冷冷道:“我的剑,它是用来杀人的!”
这句话说出来,小店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满屋的客人也俱都愣住。
紫脸大汉更是忽然觉得全身一寒。
这个男人年龄不大,他的脸看上去似乎还有几分稚气,但是他只要一开口说话,空气中就立即充满了一股冰冷的杀气,正如他人一般冰冷、锐利。
紫脸大汉愣住了。
愣住的还有白云飞。
因为,那男人缓缓的蹲了下来,用手把那些倒在地上的面条菜叶子拣回碗里,然后看都不看紫脸大汉一眼,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开始吃起来。
这一下,别说连紫脸大汉都目瞪口呆,就连陆新月与金泽林都皱起了眉头,人们更是窃窃私语。
这人难道不嫌脏?
这人莫非是个疯子?
——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的疯子?
白云飞缓缓走了过去,坐在那男人对面,笑道:“这面脏了!”
男人抬起头,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吃面。
白云飞转头大声道:“小二,麻烦再来一碗白水面,我请这位公子!”
“好咧!”小二吆喝开了。
面很快端来,白云飞缓缓推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这才抬起头,道:“你这面是脏的!”
小二不禁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面如果是脏的,那么他自己碗里的面难道还是干净的不成?
白云飞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这面是我用铜板买的,我的铜板是我自己用双手赚来的!”说这话时,白云飞的目光很真诚,之所以真诚是因为他了解“脏”的真实含义,他懂得尊重一个人,无论那人是不是穷人,在他眼中都值得尊重。
这句话仿佛就如一团火焰,仿佛点燃了这冷漠男人的内心,因为只有懂得生存价值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江湖险恶,死,并不可怕,这个江湖每天都在死人,但是谁又知道生呢?谁又明白生存的伟大呢?
是不是只有知己朋友,才能懂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男人看着白云飞,道:“你请我?”
白云飞笑道:“我请你!”
男人端过面,道:“好,我吃!”
白云飞笑了,他的笑就像这扬州城的春风一样,那么温暖,那么动人。
看着这男人吃面的模样,白云飞就笑得更欣慰,因为他的吃相并不好看,他就像是一个赶了很多天路来到扬州的人,他饿了好几天了,他太饥渴了,他太需要食物了,也许他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朋友,是友情,是相知,而不需要旁人的鄙夷与嘲讽。
世人总是喜欢用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去践踏别人的尊严,却不知有时候你只需要花一点点的财富和爱心就可以换来一生的幸运与友情,就像那紫脸大汉,他这种人永远都不懂一碗白水面的价值。
面,清汤白水,但碗里装着的,却并不只是面,而是一碗同情、一碗温馨、一碗友情。
男人吃完了面,抹了抹嘴,道:“这面,好吃!”
白云飞笑道:“我再帮你喊一碗!”
男人道:“不用!”
他说话好象很简单,很简捷,仿佛从来都不肯浪费自己的力气,他道:“我吃了你的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白云飞笑道:“我姓白,叫白云飞!”
“白云飞,白云飞……”男人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他似准备把这个名字永远的记在自己心里,因为他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情。
只因他懂得“情”字害人,像他这种人,若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就绝不能和“情”字沾边。
白云飞笑道:“你呢?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迟疑着,道:“我叫十一郎!”
白云飞纳闷道:“十一郎?怎么你没有姓吗?”
十一郎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凄凉之色,道:“我没有姓!”
白云飞也不再问,他一向是个很懂朋友心的人,别人不愿提起的事,他绝对不会去问,所以他笑道:“十一兄是去扬州城吗?”
也许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一听对方称自己为“十一兄”,十一郎忍不住笑了,这称呼实在是很有趣。
他不笑的时候冷得就像是一坨铁,这一笑,他的脸就像春水一般融化开来,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孩子。
不过他却很快收起了笑容,冷冷道:“我将来有钱了,一定请你吃白水面!”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
“这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陆新月走了过来。
白云飞笑道:“哪里奇怪?”
金泽林皱眉道:“依我看,他应该是一位剑法名家,却不知道为何如此胆小怕事?”
白云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并不是胆小怕事!”
金泽林道:“那他方才为何不出手?”
白云飞道:“因为那紫脸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动手!”
一听这话,金泽林好象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不过他又问道:“诚如白兄所说,他既然是位名家,但如此穷困潦倒又是为何?”
白云飞有些黯然,道:“他穷困潦倒是因为他用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用双手辛勤劳动而来,他不愿意浪费!”
金泽林道:“但也不至于穷到吃白水面的地步呀!”
白云飞道:“他吃白水面是因为他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一来盘缠已不多,二来素茶淡面有助于神志清醒,精神体力状态达到最佳程度!”
金泽林惊讶道:“如此说来,这人岂非也是冲着这论剑大会而来的?”
白云飞笑道:“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