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的唇轻轻触碰到九娘微微轻颤的羽睫, 细细密密, 像两把小刷子勾着他。 知阿妧如他, 这大概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胆的暗示, 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可他和旁人不同, 若是阿妧一直在他身边, 他得陇望蜀卖惨无赖百种花样尽出, 只求和她更亲近一些。但此时此刻, 那些绮思旖念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九娘抬起眼, 两人鼻尖微触,她在赵栩眼中看到一汪清潭,澄清见底, 并无欲-念。
赵栩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嘴唇, 轻声道:“需知我求你若渴,阿妧——”
看着九娘眸中氲起轻雾,似有疑惑,赵栩在她额上亲亲吻了一下:“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找你。”就如他和阮玉郎激战后迫切需要亲近她一样, 她的邀约,也出自恐惧, 怕前途未卜, 怕时日无多。她在别人面前那般镇定, 却愿意将自己最脆弱害怕的一面袒露给他,他又怎会让她这夜过后在惶然中回京,甚至可能未大婚就身怀六甲, 哪怕想一想她要独自承受这些事他都不能忍。
赵栩见九娘怅然若失,伸臂将九娘紧紧拥入怀中,又亲了亲她的秀发:“我虽然没皮没脸惯了,动手动嘴也多,可这件事,我是定要留在大婚那夜的。你放心,我护得住你,别怕。”
九娘一怔,脸热如火烧,心跳瞬间不那么急促了,的确不那么害怕和赵栩分离了。她怕自己做不好,怕斗不过阮玉郎,更怕赵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她没有说出来,他也都懂得。
“真是没皮没脸——谁要和你做什么事了……”九娘埋首在他怀里如蚊子一样低声嗡了一句。被他说得好像是她想要做什么一样,虽然没说错,可说出来就是错。
赵栩听得清楚,忍着笑抱着她忽地就这么倒了下去,两人在榻上变成了同枕眠,吓得九娘双手抵在他胸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说要留、留到大婚的么?”
赵栩笑得胸口震动起来,有贼心无贼胆便是阿妧你了。
“谁说要做什么了?我们就说说话,说说悄悄话。”赵栩伸手拔了她头上的喜鹊登梅簪塞到枕下,手指梳了梳她如瀑散落一枕的秀发:“说说阿妧用什么洗头发的?这么滑怎么挽髻?要用头油么?”
九娘身子一僵,握拳捶了赵栩两下。明明这一个月来她已经不落下风了,今夜竟又毫无招架之力。
“我动口你却动手,不妥不妥。”赵栩温香软玉满怀,浑身舒坦:“对了,以前宫里有过大理和高丽进贡的头油,阿予说很好用,我给你送过几盒子,你用了吗?”
九娘放松下来,想了想:“大理那几盒是玫瑰味道的,香味有些浓,但是不腻,很好用。高丽的似乎有些药味,慈姑和姨娘她们都说不好闻,我倒蛮喜欢的,也很好用。”
“那以后就让高丽多送些来,药味好,不会招来蜜蜂。怪不得阿予有阵子在屋还招蜜蜂。”赵栩叹道:“你在翰林巷守孝的那两年,见也不肯见我一面。我要变成只蜜蜂倒好了。直接飞进去看看我的阿妧。”
“你已经放了好些蜜蜂在我身边了。还总送鹿家包子来,我家大郎如今去苏州后吃不到了,恐怕总惦念着呢。”九娘轻叹了一声:“还有鹿娘子那般仗义,却——。”
“鹿娘子在季甫家呢。”赵栩拍拍她的背:“她因陈家受累,我岂能袖手旁观。”
九娘猛地一抬头,撞在赵栩下巴颏上。赵栩嘶地一声仰起头。
九娘伸手替他揉了揉,赵栩哭笑不得:“我家阿妧真是个硬头,炭张家那次也撞得我疼死了。”
“都怪你——”九娘心里高兴,却瞪了他一眼:“谁让你砸了那只黄胖的?那可是阿昉娘亲心心念要送给阿昉表哥的,可不都怪你?”
赵栩捉了她一只手咬了一咬:“头硬嘴还硬?管她是谁的娘亲,也不能把我送给你的礼转送给别人。”咬了咬手见九娘还瞪着自己,索性又咬了咬她的鼻尖:“还有没有其他的被你转送给人了?日后我可要好好查一查。”
九娘又痒又麻,气道:“你是小狗么咬我做甚?”
“阿妧比肉包子好吃多了。”赵栩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九娘索性张口咬了赵栩下巴一口,示威道:“你也不差。”
赵栩却趁机用下巴在她脸颊上蹭了好几下:“那你多咬两口。”
“还能好好说话吗?”九娘边躲边笑。
赵栩长叹一声,用力抱了抱她,忍了又忍才松开:“那就再说说阿妧幼时的事,那么圆滚滚的,夏天怎么办?你嫡母给你用冰么?”
九娘想了想:“也有的。她虽然不喜爱我,也不会明里克扣这些,一大家子都看着呢。我嫡母又是个要面子的人。”
“我看你身边的慈姑和玉簪都是好的,也带入宫里去。我同娘娘说。”
“好。”说起慈姑,九娘微笑起来:“慈姑待我最好不过了。我生下来她就照顾我,教导我,我三岁才开口说话,她从来不嫌弃我鲁钝。”赵栩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轻声嘀咕了一句大器晚成。阿妧的声音好像在他身体里回荡,欲-念压下去了,睡意却涌了上来,这几日的疲乏一点点退去。
“慈姑极有耐心,家中哥哥姐姐们都是四岁启蒙,她自我出生,夜夜就在我耳边唱诗经了。爹爹嫌我笨,慈姑说别人学一遍,九娘子学三遍也能会。我儿时太胖,听四娘她们说整个翰林巷都没有比我胖的小娘子,愁死我姨娘了,小阮氏和四娘又成天作出可怜我的样子。我姨娘便去求嫡母,少给我吃一餐。慈姑怕我饿着,总在袖袋里藏上几块糕点给我垫肚子。还说我姨娘刚被婆婆买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肉嘟嘟的,一抽条就瘦了——”
九娘絮絮叨叨,轻声说了许久,不闻赵栩有声音,抬起头,却见赵栩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唇角还带着笑。
不知为何九娘想起前世抱着阿昉给他说些有趣的故事,茅山道士、买椟还珠之类的,往往还没说几句,阿昉就已经睡着了,第二日缠着她重新再讲。
九娘轻轻吻了吻赵栩的下巴,有些刺。他的长睫在眼下落了两道浅弯的阴影,九娘看着他微翘的唇角,忍不住在那笑意上印下一吻。这是她的六郎,不是天下人的燕王。
小心翼翼地扳开赵栩的手,九娘下榻替他盖好丝被,看了看琉璃灯里的蜡烛将尽,便轻轻吹熄了。房里黑了下来,九娘摩挲着琉璃灯座静静看着榻上的赵栩,片刻后赵栩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也能看得清楚了。
一分一毫,巧夺天工,无处不美。九娘不免也生出了几分得意,微微笑了起来。这是她的六郎。
***
翌日,陈元初和陈太初往来宾馆去探望穆辛夷。得了通报,李穆桃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
穆辛夷正坐在罗汉榻上慢吞吞喝药,一双大眼盯着案几上颇璃荷花纹样小碗里的蜜饯。见到陈元初和陈太初进了屋,她的双眼瞪得更大了,搁了碗就从罗汉榻上骨碌下了地:“太初?元初大哥,你们是来看我的?”
陈元初淡然道:“我是陪太初来的。”
陈太初笑道:“听越国公主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怎么不喝药?喝完才能吃蜜饯。”
穆辛夷做了个鬼脸,捧起药碗一口气喝完了,立刻塞了三四个蜜饯入口,腮帮子鼓囊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嗯嗯,你来得巧,其实我的头已经不疼了。而且今日我就要走了。”
陈太初见旁边橱上已经放了好些包裹,便问她:“你要回兰州还是兴庆府?”
穆辛夷笑道:“我回羽子坑去。阿姊说四国和谈已经商议妥当,过两日就要出各国文书告知天下。不打仗多好,我就能去秦州了。”她看了看陈元初,见他并没有往日那般嫌弃自己姐妹二人,小声地问陈太初:“元初大哥怎么了?”
陈元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来宾馆里却用的是宋茶。
“羽子坑那宅子是你娘后来花钱买下来的,自然是你穆家的私产,住不住都随你。”陈元初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李穆桃抬眼看了看陈元初。
陈太初笑道:“那好,日后我去秦州探望外翁外婆和大哥时,也一并能探望你。”
穆辛夷笑得更高兴;“好,我们再去吃鸡丝馄饨。”
陈元初和李穆桃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
坐了两刻钟后,陈太初起身告辞。李穆桃亲自送他们出门。出了两进院子后,李穆桃站定了转过身对陈太初说:“梁太后虽说要献出兰州,但我已经四日没有收到卫慕家的信。只怕她已经疑心我和卫慕一族了。我让阿辛回羽子坑住,万一我不能照顾到她,还请太初你念在往日旧谊,不要为难她。”
陈元初深深看着她:“最后那句话你该同我说才是。你为何心虚成这样?”
李穆桃星目微闪:“我欠你的总会还你,包括陈家枪和游龙箭,你放心。”
“原本取了你的右臂,自然就收回了我教给你的。”陈元初道:“家父有言,穆娘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枪法和箭法就算报恩了,无需再取回。”
陈元初傲然道:“就算是你西夏李氏会又有何妨?我陈家已将枪法和箭法悉数传授于西军将士,他日我大赵百万禁军,入伍者皆可习之。赵夏若再战,各凭本事一决胜负。”
李穆桃一震,若不是因为她,陈家怎会将家传秘学传授给陈家军以外的人?她轻轻点了点头:“你父亲好气魄。穆桃拜服。还请燕王殿下守诺,祝我一臂之力。”
陈太初拱手抱拳道:“太初前来,也是替燕王告诉长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回到大同驿,章叔夜点出了一千精兵,见陈太初回来了,笑道:“殿下让我跟着二郎一同护卫娘子回京,只留下一千多人跟着殿下会否太少?”
陈元初笑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和燕王都带着伤?”
“叔夜不敢。”章叔夜看了看院子里头:“今日娘子亲自下厨了——”
陈元初大步往里走去,口中高喊道:“方绍朴——你再敢偷吃我活撕了你——”
陈太初拍了拍章叔夜的肩膀笑道:“明日卯时返京,让各营副将今晚来这里,我们排一排回京线路。”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方绍朴喊着救命,陈元初大喝着“放下你手里的羊腿,饶你不死——”。还有孟建拉劝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离之氛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我想变成只蜜蜂”。
“你想干嘛?”
“采蜜。”
“谁家有蜜给你采?没皮没脸。”
“人家有。”
“谁是人家?”
“人家知道谁是人家。”
“你脸皮真厚!”
“你想多了,花心深处是人家——阿妧你别打我啊……”
“就打你个死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