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行云着蝉翼, 纤纤初月上鸦黄,罗帷翠被芙蓉帐,只羡鸳鸯不羡仙。
因那嘴硬的“多一回便多一回, 谁怕谁。”赵栩打足精神,践帝王之诺, 身体力行, 头一遭蛟龙出海翻云覆雨后,雨方歇云刚收,说了几句情热之语便又挥戈上阵, 却不放任自己大肆征伐,反柔风细雨地小意服侍, 上下其手各种撩拨,浅尝辄止,一分一寸探索, 唇舌之间, 含了她耳珠细细低诉这几十天忍耐之苦, 带了几分羞臊说出些荤话,令得身下人儿红得比芙蓉还娇艳,软成了水直至汪洋泛滥。
谁怕了谁?自有人筋疲力尽地告饶,后悔不已。也有人餍足后神清气爽,一早便起床作画, 连画了六副水图, 既有寒塘清浅也有湖光潋滟, 还有细浪漂漂、层波叠浪, 更有秋水回波、云舒浪卷。
孟妧不但不愿意看这水图,好些日子就连听见带了水的词都有些心虚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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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底,方绍朴交完差事,终于得了假,成日一早便去翰林巷,傍晚才归家。人人都以为他去献殷勤得美人心,自然也有好事者背后嚼舌头,说方绍朴虽有口吃之疾,但孟家那位七娘子却也自小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爆仗。两人一个是官家宠信的近臣,一个是圣人的亲阿姊。这两位和作一堆,真不好说谁高攀了谁,倒也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方绍朴却牢记从皇帝身上学来的追妻秘诀,一张笑脸,一个药箱,将木樨院上下都义诊了个遍。老泰山四十多岁,妻妾双全依然阳气过盛,开了方子后,岳丈意味深长地表示:这后院还是要清净才好,女人们斗来斗去他还没这毛病,如今两位夫人拧成一股绳,他倒里外不是人。方绍朴躬身作揖,连连表示自己一心追随官家,绝不纳妾。孟建眨眨眼,觉得这女婿看起来笨笨的,其实还挺聪明。
丈母娘程氏生养十四郎后略有亏损,还需细心调养。程氏蹙眉瞥着孟建叹道:“这血燕断了好些时候了,怪不得最近夜里总醒。可这血燕实在金贵——”
孟建看看那懵懂的女婿,将荷包中的几张交子依依不舍地推到了程氏面前,强颜欢笑着对方绍朴道:“大郎,你说我们做男子的,苦一点累一点图个什么?还不就是要让妻儿老小活得舒心么?”
方绍朴连连点头,面上略红却很诚恳地看向孟建手中还鼓囊囊的荷包:“官家、把奉宸库,都、都交给、圣人了呢,我等、臣民岂可藏、私、私房?理应、全部交给夫人、才是。”
孟建瞪着方绍朴,他怎么会觉得这家伙很聪明呢,简直是个糊涂蛋。
程氏喜不自胜地问起宫里的事来,方绍朴三思而后答,大体是赞叹皇后掌管得当,前些时二府都不再盯着宫中的水粉胭脂用度了。
孟建呵呵笑着将荷包塞入程氏手中:“陛下英明,妻贤家兴,来来来,贤妻,请替为夫的收好。”
程氏笑着接过荷包,拉了一拉却拉不动,笑眯眯地看着孟建道:“郎君如此慷慨,总该留些买酒钱才好。”
方绍朴看着那只快被扯烂的荷包,笑道:“夫妻一体,郎君、夫人何需、谦让——”
屋内笑声不断,怎么听怎么亲。
程氏对这个主动送上门知情识趣的女婿越发满意,毕竟皇帝不是日常能亲近的,更不可能摆出岳母的威严,想到七娘的臭脾气,不免日日提点,要七娘日后温柔体贴尊重夫君。
七娘梗着脖子道:“爹爹昨日苦着脸跟我借了三贯钱,像娘你这么温柔真的好吗?”
“娘,我都快嫁人了,你不能打我——!”
来年春天,方孟联姻。官家和圣人均有厚赐。
夜深人静时,方家内宅新房中,方绍朴红着脸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交给七娘。
七娘一怔,也不推辞,接过盒子,径直到外间的嫁妆箱子里翻出小小的赤金算盘,盘膝坐到罗汉榻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后,抬起眼怜悯地看着自家夫君,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皇帝妹夫也忒小气了。
方绍朴睁大眼,看着七娘把那小盒子盖好,下了罗汉榻,将金算盘收好,捧了另一个小盒子出来。
七娘扬起下巴,取出三张交子:“这里有三百贯,郎君且带在身上,随意买些吃食什么的。”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以钱压人,七娘咳了两声,低头将盒子盖上:“你别误会。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方绍朴愣愣地看着手中三张交子:“可——可我给、给你的统共也、也不过百、百贯。”
七娘抬起头:“你只有九十七贯三百五十文,却舍得全都给了我。我爹娘给了我十万贯嫁妆,我才给了你三百贯而已,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方绍朴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张交子收好了,坐到她身边:“娘子你方才打算盘那么快,也未用纸笔,如何算得那么清楚?”
七娘红着脸道:“我自幼样样不如六姐九妹,甚至也不如四姐,只有这算术随了我娘,算得又快又好。”
方绍朴看着她秀丽的侧脸,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你、你样样都、都很好。”
七娘盯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低声道:“瞎说——”
“真、真的!”
“我四姐心地不好,但长得好看,娇花弱柳那么好看。我九妹才貌双绝更不用说了。我六姐端庄得体素有贤名。”七娘咬着唇,偷偷看了看他一眼:“你在茶坊里那样帮我,我感激得很,你放心,我不会丢你方家的脸,也不会丢我孟家的脸。”
方绍朴想了想,一肚子的话憋成了一句:“在我眼里,你什么都好。”
红烛猛地一窜,两人在罗汉榻上傻乎乎地肩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却都带着笑。洞房里静悄悄的,半天没有动静。
忽地窗外传来憋不住的笑声。跟着就有妇人和婆子呵斥的声音响起。罗汉榻上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相视而笑起来。
外头几个女使低声回禀了几句退下去了,院子里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方绍朴横下心来,牵了七娘的手往屏风后走:“来,我先给你看、看些东西——”
片刻后七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啊?这是你画的?你怎么什么都懂?连这个也——”
她被方绍朴捂住了嘴,睁大眼看着他。难道不能夸么?他画的比娘偷偷给的避火图不知道好多少。这要是能拿出去印成册子卖,能赚好多钱!她真是嫁了个宝。
可方绍朴才觉得自己娶到了个宝,样样都十分出乎意料,却让他万分心满意足。
回门那日,程氏听七娘说方绍朴把所有家当都交给了她,待方绍朴更和蔼可亲了。
***
元煦二年八月,燕云十六州悉数回归大赵。八月初八,皇帝告庙。随行文臣武将五百余人中,年长者无不伏地跪拜喜极而泣。
更有许多官员仰望高台之上的张子厚,心悦诚服。不少初入仕途的年轻官员,更将他当做那激励己心的一代名相。他出身名门,科考入仕,从区区六品官做起,在杨相公麾下锋芒毕露,随后仕途艰辛十多年,在蔡党和苏党之间孤身前行,辗转多个衙门,几起几落,无妻无子。他目光如炬,拥护今上,鞍前马后勇往直前,终于壮志得酬。如今他功高德厚,官拜太师,成为大赵开国以来太祖年间赵太师、德宗年间文太师后的第三位太师,更另封许国公,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比起再无声息的蔡佑和任西京留守的苏瞻,他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而张子厚立于阶下,微微躬身迎接完成祭礼的皇帝走下来,他一样也激动万分,他甚至从未设想过,短短一年,文交、武压、一条条计谋环环相扣息息相关,天时地利人和,无需流血就拿回了燕云十六州。
曾有三十万人死于燕云,近百年的屈辱,在皇帝和他手上,洗清了。大赵作为中原的霸主,再无人能轻易撼动。今上方及弱冠,他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未来的二十年,大赵还将更加强盛。而在皇帝背后出谋划策,不惜抛头露面接待诸国商贾的,以大赵物资撬动金钱流向,人心去从的,还有她。
不是他选择了今上,是今上选择了他,成就了他。他又怎会有一分骄一分傲?皇帝是明君,他就是贤臣。皇帝是暴君,他也心甘情愿做个佞臣奸贼。又有何妨?他所要做的,只有守护她,和她所爱。
他余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