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这一夜的雪竟不肯停。汴京城已然银装素裹,粉妆玉砌。大街小巷里跺脚揉手扫雪者众多,不少孩童大笑着在雪地里奔走,互相投掷雪球,散落的雪屑一蓬一蓬的。没有了平日自五更天就开始忙碌的茶饭摊煎药摊,坊巷里少了袅袅的热气,只有行人互相招呼时口中哈出的团团热气,如云雾般蒸腾一下,被寒风大雪挟裹而去。
九娘昨夜陪着林姨娘喝了两盅热酒,反而比平时睡得沉。因这几天过节,木樨院和翠微堂都免了她们姐妹早间的请安,她一直睡到辰正才醒来。见到雪还这么大,担心今天恐怕去不成苏家的田庄。
玉簪带着侍女伺候她穿戴洗漱完毕。绿绮阁的侍女已经引了肩舆,说六娘子请九娘子过去说话,见她正准备用早饭,告了罪去外间自去等着。
“翠微堂可出什么事了?”九娘蹙起眉问
玉簪将食篮里温着的鸡汤和米糕并四色小菜摆上桌,遣退了侍女,才回道:“听说青玉堂的阮姨奶奶天不亮就离了府。老太爷和老夫人半个时辰前刚刚奉召入宫。大郎君和二郎君陪着去了,郎君和娘子们都在翠微堂等消息呢。”
九娘吓了一跳,阮姨奶奶牵涉了先帝和今上纠缠不清的两代宫中秘事。谁敢由她离开青玉堂?
“二门和角门都说用了青玉堂老太爷的对牌。还有几位过云阁的老供奉也一道走了。”玉簪轻声道:“慈姑一早就赶去翠微堂了,九娘子别急,用了早饭再去绿绮阁吧。”
九娘的心乱跳起来,慌慌地悬在半空。急急地喝了几口汤,便让玉簪取过大披风穿了,就往绿绮阁去。玉簪急忙给她戴上狸帽,又披上风帽,塞了个热热的梅花纯铜手炉在她手中,让侍女们千万留意九娘子不能冻着。
九娘一出门,被廊下的寒风一吹,镇定了一些,回头轻声叮嘱玉簪:“今日我爹爹在家里,燕大肯定在车马处候着。你拿上半贯钱,让他去各城门看看,可打听得出阮姨奶奶往哪里去了。再让他把这信儿送去陈家给太初表哥知道,还有,请陈家的大表哥别来我们家了。”玉簪赶紧轻轻重复了一遍,九娘听着无误,才上了肩舆。
听香阁的西暖阁,木棂窗缓缓推开一线。四娘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远去的肩舆,慢慢地伸手将窗又推开了一些。寒风呼啸着窜进来,十几片雪花穿过廊下,抢着往这温暖的地方钻。四娘伸出手,似花似梅,似梅似花,她抓住了两三朵,展开时,只有稍微的湿意。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女使赶紧过来将窗合拢了。
池塘边的几株腊梅,被白雪轻掩,依然暗香浮动。
九娘先到翠微堂里请安,廊下看见慈姑,朝她点了点头。进了屋见到杜氏神色还算平静,吕氏所知不多,只有些微愁意。孟建心神不定愁容满面,在翠微堂中踱来踱去。程氏的嘴角却依旧挂着一丝冷笑,偶尔抬眼扫过孟建一眼,也是说不出的疏离。
杜氏还笑了一笑打趣道:“阿妧来得正好,阿婵一早就在念你了。你才回听香阁住了几天?她就想你想成这样。”
九娘笑着福了一福告退去绿绮阁。六娘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到九娘就告诉她:“婆婆说是去宫中请罪,怎么办?翁翁做的事,万一娘娘怪在婆婆身上如何是好?”
九娘心里也发慌,但看着六娘比自己更慌,只能反过来安慰她:“六姐别担心。不要紧的,昨日元初大哥不是说阮玉郎已经死了吗?阮姨奶奶一个老妇人,又能做些什么?翁翁放她走,肯定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再说,娘娘仁慈,又怎么会殃及婆婆呢。”
六娘眼圈红了起来:“翁翁心里难道就只有姨奶奶一个人?为了她,连你爹爹都不管了。甚至连全家和全族的安危都不顾了!”她实在伤心之极,连她一个女孩儿都知道宗族第一,家族在先,把自己放在最后头。可这位一家之主如此抗旨妄为,让人寒心得很。
九娘牵起她的手:“翁翁婆婆、姨奶奶她们之间的事,我们知道的实在太少,东拼西凑起来的线索,不足以窥全豹。你看一边是郭太妃和崇王,阮姨奶奶和阮玉郎;另一边是婆婆和太后娘娘、官家、先帝。咱们孟家究竟因为怎样的事才被牵扯到其中,只有他们心里清楚。想来太后娘娘不会因为翁翁的糊涂而怪罪婆婆和孟家的。不然大伯和你爹爹的仕途哪可能这么顺当?你别太难过了。”
六娘落下泪来:“阿妧,虽然太后娘娘对我很和蔼,待婆婆和我们孟家极好。可是我知道,娘娘也是有霹雳手段的——”
九娘叹了口气:“后宫之中,若没有霹雳手段,娘娘又怎么能坐得稳皇后之位,又怎么能扶持官家登基,垂帘听政十余年?但娘娘心里自有乾坤,我们多虑也没有用。”这几句话,九娘自己都觉得安慰不了她什么。两姐妹对坐着发了一会呆。九娘索性取出两本经书,劝六娘和自己一起抄经。
她心中所忧虑的,比六娘更甚,昨日没有见到赵栩和陈太初,九娘总觉得阮玉郎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陈元初和苏昉所说的人证物证,似乎来得太不费功夫,而阮玉郎,苦心经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偏偏在同一天,蔡佑获赦,跟着阮姨奶奶竟然离开了孟家。九娘缓缓地磨着墨,心里却已经开始筹谋万一孟家因此获罪出事,会牵连到哪些亲族,又有谁能伸出援手,怎么救才能不触犯太后娘娘的忌讳。
***
孟建的随从燕大,这些年给九娘打探市井消息,着实存了好些银钱,虽然大雪纷飞,还是乐颠颠地揣了半贯钱,跟车马处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心里算计了一番,先往城西陈家去了,想着送完信还能得上几个赏钱,夜里赌钱又能多些胆气。
巳正时分,燕大披着蓑衣好不容易走到陈府所在的街巷,身上暖得很,脚上的棉靴却已经被雪浸湿了,着实难受。一看街巷里竟然停满了牛车马车,行人出入都很不便。他往里走了几步路,就听见一阵欢呼声。
“元初元初——!陈元初!”此起彼伏的娇笑呼喊从车里响起。不少牛车马车都打起了厚厚的帘子,雪花乱舞,往车里的娘子们面上扑过去。车内的热气也拼命往外四散。
巷子那头缓缓出来两骑。当头一人披着红色大氅,雪天里也不戴竹笠风帽,朱红色发带在寒风白雪中更是耀眼。他一张俊脸带着笑意,正朝一路的小娘子们拱手道谢:“多谢各位美娇娘!元初今日要出城,你们早些归家,晚间可别再过来挨冻了!”又吩咐他身后的两位“提茶瓶人”给车内各位小娘子送上热茶,更惹得这一路的小娘子们不停尖叫欢呼起来。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体贴入微的郎君,全天下只有一个陈元初!嫁人当嫁陈元初!
陈太初一身玄色大氅,戴了斗笠,哭笑不得地看着前面的大哥。早间大哥蹲在大雪盖着的墙头看着远处街巷里的盛况,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万花丛中过,任由叶沾身”,被爹爹又打了好几板子,催他过完冬至就赶紧滚回秦州去。结果大哥抱着娘好一顿掏心掏肺,哭诉这辈子还没和爹娘一起过上几次年,惹得娘哭了一场和爹爹还起了口角。
陈太初叹了口气,每逢爹爹出门,这些小娘子们也肆无忌惮地笑闹高喊大哥的名字。爹爹再怎么摆出冰山脸也没用。大哥还高兴地说冰山也冻不住春心,戏谑爹爹每日花海中挤进挤出连马儿都挤瘦了。爹爹怕是真的生气了,这世上,能让爹爹生气敢惹爹爹生气的人,好像也只有大哥一个。
燕大一看见陈太初,赶紧迎上去对陈家的部曲道明自己的身份,被带到陈太初跟前,将两条口信低声禀报了,果然得了十文赏钱,乐呵呵地赶往郑门去打听了。
陈太初和陈元初商议了一下,两人出了街巷,陈元初往城西苏家田庄而去,陈太初转往宫中去会合赵栩。
赵栩这时正在坤宁殿陪向皇后说话。孟老太爷和梁老夫人几乎是宫门一开,就奉召进了慈宁殿。跟着慈宁殿就派人去福宁殿请官家。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的大事自然极快就传到了赵栩耳中。不多时,宫外一直守着孟府的部下也送进了消息:阮姨奶奶离京了,离京前马车先去了金水门,在瑶华宫的宫墙外有人下车磕头。随后马车出了卫州门,上了官道往大名府方向而去。已经派了人一路尾随,但她身边有几位高手护着,不敢跟得太近。
坤宁殿里温暖如春,向皇后正和陈德妃捧着茶盏商议着腊月里的各种安排。因太后要去巩义和西京,吴王赵棣和吴王生母钱妃都一路随行。这腊月准备过年的大事就全落在向皇后一人身上。向皇后按例就让陈德妃过来,看看这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中,有些不那么要紧的,就交给陈德妃去打理。
赵栩听着她们商议,时不时给她们递个水果,出个主意。向皇后见陈德妃并不推托,赵栩的主意也十分巧妙,更是高兴得很。
赵栩因外命妇觐见一事,不经意地就提起孟老太爷和梁老夫人进宫的事:“儿臣听闻梁老夫人是为了他家的侍妾阮氏离府一事入宫请罪的。一个侍妾而已,何须大张旗鼓至此?这孟家百年世家,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娘娘理当好好降罪才是。”
向皇后一怔,摇了摇头笑道:“六郎还是孩子心性呢。哪里就至于要降罪了。我听官家提起过,孟家当年是有过救驾之功的。虽然没宣扬也没封赏过,官家和娘娘一直都记在心里呢。你看看孟大郎孟二郎,一文一武,都算是官家重用的人了。”
“救驾?”赵栩疑惑地问:“爹爹从未亲征过,孟家怎么会有救驾之功?还不封赏?”
向皇后叹了口气,片刻后才轻声道:“官家当年登基时也着实惊险万分。”她指了指脚底下:“不是外边,是这里。”
赵栩出了坤宁宫,在庑廊下默默站了一会儿。大雪终于停了,日光越发亮了起来,眼看就要出太阳了。他出了会神,让人先往孟家给九娘送信,才出宫会合了陈太初。两人并辔往西,一路商议起来,更肯定了阮玉郎未死。陈太初笑道:“幸亏你一直派人盯着孟家和程家,只要阮姨奶奶这根线不丢,总能找得到他。”赵栩脸微微一热,他的人盯着孟家好些年了,倒不是因为阮玉郎的缘故。
大雪初晴的午后,苏家的田庄迎来了暖房的贵客。赵栩和陈太初带着一众部曲下马后,四处环顾,恍如隔世。
工部的人极为卖力,按照苏昉给的图纸,两个月就把田庄重建办得妥妥当当。村民们无论原先是草房还是木屋还是瓦房,都建成了清一色的砖瓦房。此时过节,家家张灯结彩。雪地里两只狗儿朝着来者一阵狂吠。三四个穿着红袄带着棉帽的孩子正在太阳下头玩雪,看到他们来了就喊:“大郎家来客了——大郎!”
离上次险些被屠村的惊魂夜只不过隔了三个月,这些孩童们早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欢快。几个妇人急忙从院子里跑出来,领了自己的孩儿回家去,只有她们依然心有余悸,新房子,朝廷给的银钱也填不平心里的隐隐恐惧。
苏昉带着苏昕的两个哥哥亲自出了大门迎客。进了院子,赵栩和陈太初都一愣,这个院子,和当初他们来的全然不同了。没有了葡萄架没有了秋千,没有了老树,也没有了菜园。
苏昉淡然一笑:“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再来也是枉然。还不如放在心里。”
忠烈祠堂就建在后院,赵栩和陈太初先绕去后面拜祭了王氏忠仆,替六娘九娘孟彦弼也上了香。一行人回到正屋,看到陈元初正歪坐在新建的炕边,正在给苏昕表演手剥核桃壳,史氏心疼地道:“这有小银锤子,敲开就是,仔细把手指甲剥裂了。”
赵栩和陈太初上前给史氏行了礼。史氏和苏昕听说孟家出了事,九娘她们不来了,都担心起来。赵栩安慰了她们几句,便准备和苏昉去书房里说话。
陈元初忽地眉头一扬:“哎!对了,太初,你的细帖子已经拖了这么久还没送去孟家,这下恐怕又得拖上许久,娘肯定又要担心了。还有,你最好给九娘送个信,免得孟家误会咱们家是因为怕事才拖着的。”
他说完话,也不管这一屋子里的人都没了声音,径直指上用力,手中三个小核桃的壳脆脆地齐齐碎了。他将核桃壳挑拣了出来,把核桃肉送到苏昕面前:“阿昕,看大哥厉不厉害?”
苏昕一双清澈眼看着陈元初,陈元初却满脸微笑。她默默低下头伸出左手将手中的小碟子抬了起来。
史氏一怔后笑道:“太初这是要和阿妧定亲吗?我是听阿妧她娘提过两次你们两家要结亲,没想到你们两家都已经换了草帖子了。”
陈元初又捏了一把小核桃在手里,笑道:“可不是早就换了!哎!我看了阿妧的草帖子,才知道原来阿妧的祖父以前是眉州的马军都虞侯,回京后还任过眉州防御使。可巧我爹爹也加封过眉州防御使。对了,阿昉,你苏家不就是眉州大族?会不会以前和孟家就认得?”
苏昉、赵栩和陈太初又都一惊。他们从来没留意过孟老太爷的往事。更没有想到孟老太爷竟然也在眉州军中任过职。
赵栩看着陈太初,突然笑问:“这么快?”
陈太初温和地摇了摇头:“还要再等等。”两人都又点了点头,心照不宣。苏昕抬起眼看了陈太初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苏昉略一思忖却问起史氏:“二婶以前在眉州,可有听说过孟家?”
史氏想了片刻,摇头道:“不曾,我嫁进苏家不到半年,就举家一同进京了。不过当时要给你表姑说亲,还是你翁翁一眼替你表姑看中了孟家的二郎,也就是现在的孟大学士。后来虽然换成了庶出的孟三郎,你翁翁也没说什么。”年代久远,她早已记忆模糊,而且她当时和王玞两个忙着收拾百家巷的屋子,买奴婢随从,置办家私,连插钗都没有陪着程氏去,更无从得知苏家和孟家老一辈是否相识了。
苏昉和赵栩陈太初三个就待行礼告退。
“娘,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和陈二哥说。”苏昕忽然抬头对史氏道。
史氏一愣,手在炕桌下面拉了拉女儿的衣袖,刚要摇头。陈元初却笑眯眯地道:“尽管去,好好说。对了,外头雪刚停,冷得很,有些地方结冰了,你穿多点。来来来,手炉拿好。伯母,您看,我这指甲真裂了,就它们也好意思姓陈!您可有剪刀?”
史氏手忙脚乱中,苏昕已经下了炕,大大方方走到陈太初跟前福了一福:“陈二哥这边请。”
陈太初一怔,自从上次去苏家探望过她,又有十几天没见了。越发清瘦的少女更显得和堂兄苏昉极为相似。
苏昉和赵栩,对视一眼,拉了苏昕的两个哥哥往后院书房去了。苏昕的两个哥哥犹自回头不已,连声问着苏昉什么。
苏昕的乳母赶紧上来给她穿上一件大红的厚绒披风。苏昕笑着对陈太初点点头,出了正屋,往右边庑廊下缓步而行。
陈太初深深看了看嬉皮笑脸的兄长,对史氏作了个深揖:“请伯母放心。”他也正好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俯仰无愧天地,褒贬任由他人。
屋外大雪未止,那新移过来的老梅树,还未修剪妥当,几根枝丫伸到了庑廊檐下,上头堆积着的雪,已经硬了。檐下的冰凌在刚刚放晴的日头下缓慢地滴下透明的水珠,有些幻出七彩的光晕。
前面慢慢走着的少女,停了下来,仰着脸看着那滴滴消融的冰棱。
陈太初心头慢慢涌上一丝愧疚。有些情意,太重,他承受不起。他要说的话,恐怕免不了会让她难过。
苏昕转过脸,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露出了笑容。
“陈太初!”脆生生的声音落在庑廊的青砖上,像冰块碎裂。并无半丝恼意,带着平时苏昕的一贯的爽脆灵动。
陈太初脚下一顿,低低的“嗯”了一声。苏昕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过他的名字。陈二哥,或者太初哥哥。
“陈太初!”苏昕笑得越发灿烂起来,又喊了一声。现在不多喊几声,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昕——”陈太初在她身边站定,看见苏昕,几近透明的肌肤下,眼眉之间的青色红色血管格外清晰,使她的一双凤眼有些格外决绝的味道。他要说的一句对不住和谢谢,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苏昕仰起脸,声音清越轻快:“陈太初!你不是喜欢阿妧的吗?为何还要拖着?”
陈太初一震。一眼就能望到底,苏昕的清澈,毫无杂念。
“你本来就可以躲开那枝箭的,是我有点笨,越帮越忙而已。你不用歉疚什么。”苏昕看着眼前温和英挺的如玉少年郎,笑道:“还有,我苏昕是堂堂汴京苏郎的侄女!小苏郎的妹妹,用不着你可怜我!我的意中人,一定是位不逊色于我哥哥的郎君,而且他心中只会有我一个人!”
陈太初心中一阵酸涩。此刻他终于仔细看清楚了苏昕的模样。她不同于赵浅予的娇憨天真,不同于六娘的典雅端庄,更不同于阿妧的美艳灵动。她女生男相,酷似苏昉,是典型的苏家人长相。长眉入鬓,凤眼上挑,薄唇,精巧的下巴微微有些方,中间还凹陷下去,平白多了份倔强和清冷。此时的她唇角上勾,带着些微自嘲和自傲,如寒梅傲雪,无惧冰霜。
苏昕转开眼,伸出左手,接了一滴冰水,合起手掌,坦然道:“以前我自然是喜欢你陈太初的,这种喜欢,和这冰一样,清清爽爽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转过头看向他:“现在或许还有些喜欢,可以后就不一定了。”
陈太初温润的面容越发柔和。他还需要多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都是亵渎了眼前的少女。
“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要你委屈自己,更不能委屈阿妧。所以,不要拖了。陈太初,赶紧送帖子吧。”苏昕含笑道:“多谢你做的那牛筋带子,多谢你那些助我康复的动作,多谢你送来的那许多礼物。今日说清楚了,日后你无需避嫌,我们还是桃源社的兄妹,亲如兄妹。”
她上前一步,极认真地仰起脸看着陈太初。这个她深深喜爱的少年,此时面上有敬重有钦佩,眼中有歉疚有温柔,独独没有她奢望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陈太初温和地抿了抿唇,并不回避她的眼神,坦坦荡荡,任由她看个够。这样的苏昕,值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爱慕呵护。他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及地:“阿昕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太初愿以命相报。日后凡有差遣,莫敢不从。”
阳光下苏昕的倔强慢慢缓和下来。她也退后一步,福了一福,柔声道:“陈二哥无需客气。阿昕只愿你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少女的大红披风,带着风和梅花幽香,从陈太初眼前渐渐消失在庑廊尽头,转过弯不见了。
陈太初仰头看向那檐下的冰棱,有一根,忽然从中断了,跌落在院子里,碎了一地,半途撞在那梅枝上,洒落一蓬雪在庑廊的地上。梅枝如释重负,弹了几弹,逐渐恢复了静止。
苏昕一边笑,一边快步穿过小花园,紧紧地抱紧了怀里的暖炉。以后?以后她自然还是喜欢他陈太初的。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想伸手去抹,右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直直地撞在一个人身上,泪眼婆娑中,她闻到熟悉的竹叶香。
“大哥!”苏昕这才觉得全身脱力,紧紧依靠在苏昉胸口,埋头抽泣了起来。
苏昉心痛之极,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到她极力压抑着的哭泣,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天意弄人,多余恨。
作者有话要说:注: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出自李白《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很喜欢那句“浪抚一张琴,虚载五株柳。”
今日七千字,算二更。感谢水瓶鲸鱼一周前114章的长评苏瞻。
其实这两日冒犯女性的某电影主题曲,真正显示出了我国还是有很多男人期望老婆“你必须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孝敬我父母....”而男人却“我可能不会出轨,我在外面没什么本领。”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脸,巨婴症得厉害。但最终还是有许多女性会认为第二首所谓的反转歌曲是暖男的象征。这才令人咋舌。身为丈母娘协会的会员,只想翻个白眼说个滚字。
很喜欢这章的苏昕。祝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