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辛夷和曹翊的事情,良人是旁观者,自然知道个中的别扭,她生怕辛夷不高兴,说得很是小心。
“曹大人说是带夫人来找姐姐问诊的。”
曹漪兰登时兴奋起来。
“还是小叔有办法,我说什么都不肯听,小叔一说,小婶婶就听了。九嫂,我这没事了,你快去帮她看看。”
辛夷和良人对视一眼,“请到里间的诊疗室吧。”
为前男友和现任妻子治疗不孕不育,怎么说都有点奇怪,但辛夷不可能拒绝。
她与曹翊从来没有仇怨,如果能帮上他的忙,也理应相助。
辛夷擦了擦手,拎上药箱便往里走。
内室的木门虚掩着,曹翊长身而立,背对着她正在负手观看墙上的一幅字画。
当年药坊开业和装修,曹翊常常过来帮忙,从门楣上的匾额到一应的陈设布置,曹翊是出了力的,不仅给辛夷提供了口头建议,还亲自帮她画出不少的设计手稿,可以说,药坊里的一点一滴都有他的思念和记忆。
这间内室清雅、舒适,隔壁是一个小茶室,再往外有一个书房。
他以前常和辛夷在那里坐着品茶,她做的药茶世间一绝,饮用神情气爽,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回忆侵蚀而来,像滚滚的潮水,曹翊的目光落在画上许久收不回来。
吕氏坐在一边,低头饮茶,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有察觉,安静得像个背景板。
辛夷加重脚步走过去,朝门口的侍卫点点头。
“有劳通传。”
虽是在她的药坊,可达官贵人们都有自己的讲究,辛夷秉承顾客至上,向来尊重。
房里,曹翊听到她的声音,已然在吕氏的身侧端坐下来。
“有请。”
辛夷平静地走过去,放下药箱,与曹翊夫妇互相行了个礼,朝曹翊道:“若是先替曹夫人检查的话,劳烦曹大人先回避一下。”
先?
曹翊听出他话里的弦外音,眼皮一跳。
实际上,时下的夫妇要是不能生育,多半要接受治疗的都是女子,从来没有人觉得男子也要检查一下。
而且他都还没有说来看什么病。
曹翊有点尴尬,就好像被辛夷怀疑了某种能力似的,耳根都有点发烫,人前温润雅致的国舅爷,一时语迟。
“我,是,我外面坐坐,外面坐坐。”
辛夷朝他福了福身,脸上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曹翊出去,合上房门,她才走过去,将帘子拉上,坐到吕氏的面前。
“曹夫人,为了确认病情,可能会有冒犯隐私的地方,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们再开始,可好?”
吕氏怔了怔,表情有点别扭。
辛夷道:“我无意窥探夫人和曹大人的夫妻生活,但我是大夫,我要全面了解你们的实际情况和身体状况,才能知道问题是出在你这里,还是曹大人那里……”
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检查设备,单靠脉象是无法辨别不孕不育原因的,辛夷这么说,并无私心,但在吕氏的角度,或许不会那么理解。
因此她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果然吕氏有些犹豫。
“我自是信得过郡王妃。”
吕氏身形有些单薄,说话也温声细语的,一看便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小女人。兴许受了生育之事的影响,寝食不安,她的肤质略显干躁、蜡黄,气色也很差,上好的胭脂和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她的憔悴。
辛夷将脉枕放好,抬袖把脉。
问了一下她的饮食、生活和月事情况,又问及她与曹翊房里的事情。吕氏打小受礼数管教,月事尚可脸红面热地告诉她,说到房闱中事便是再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与夫君,尚,尚好。”
辛夷道:“次数可频繁?几次?”
吕氏瞠目结舌。
辛夷笑了笑,温声道:“你我皆是女子,不用害羞。而且,我是大夫,一定会为你们保守秘密……当然,你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
吕氏垂下眼皮,似乎横下心来,轻声道:“少……很少。”
辛夷:“一月有几次?”
吕氏大尬,恨不得把脑袋塞回肚子里去,但在辛夷温和的目光中,她好像又找到了某种力量,终究还是苦笑一声。
“夫君不喜房丨事,但他恪尽夫责,每月定有两三次,皆在我月事后十日左右。”
每次都在排丨卵期行房?辛夷手指略微一动,换了个位置继续把脉,声音稍稍低下几分,也更为温和:“曹大人尚不足而立,正是当打之年……看来这个药得让曹大人来吃了。”
吕氏羞臊得满脸通红,瞥辛夷一眼,摇头,再摇摇头,“不是他的缘故,他都是好的,是我,是我的身子不争气。”
辛夷皱眉,“我看你脉象,情志有不开,经行略不畅,恐有阻滞之患,是会有一些影响受孕的……”
顿了顿,她看吕氏快要哭出来了,默默叹口气,收回手来,“曹夫人介意我为你检查一下身子吗?”
··
曹翊一个人站在隔窗前,看着窗外的庭院。
那时候,辛夷说,她的药坊要“有藏”、要“有露”,要温馨、舒适,要宁静,还要不俗,曾被他笑话“鱼和熊掌想要兼得”。
后来她做到了。
这药坊小院,闹中取静,虚实相衬,仿佛笔墨间晕开的一幅山水画,浓淡相宜,刚柔并济,这般韵味他在别处从未见过……
曹翊那时才意识到,他自己才是那个“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笑话。
成婚后他收起了与辛夷有关的一切,对妻子关爱有加,温和有礼,从不苛责,在母亲挑她毛病时,也会为她出头据理力争,他自问做好了一个丈夫该做的,可内心仍是免不了歉疚。
他什么都给得了,就是给不了曾经给过另一个女子那种恨不得移山填海玉石俱焚的心,一模一样的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试了又试,还是勉强不了自己。哪怕辛夷已经嫁人,他也已为人夫,仍然要积攒很大的勇气才能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淡然平静。
就在方才,坐在她的诊室里,看着那一幅熟悉的字画,再看着她熟悉的面孔,那情感便隐隐浮动,似乎随时都会破体而出,撞得他一颗心起伏不定,疼痛不已……
曹翊不知道辛夷会问吕氏什么,又隐隐能猜到她会问什么,这让他既无地自容,又略略庆幸。
至少她会相信,他已经放下。
若当真看好了病,能让他们有个孩子,那他心头悬着的巨石也就算是落下了,全了母亲的心意,全了妻子的情意……
“大人。”郑六在身边叫他,“夫人叫您进去。”
曹翊回神,默默点头往里去。
傅九衢和蔡祁便是这时拎着梅园的烧烤回来的。
看到曹家的马车,傅九衢没有在意,蔡祁倒是进门便问。
“谁来了?”
曹漪兰正在磕瓜子,翻辛夷的小话本,头也不抬地道:“我小叔小婶。”
蔡祁:“干什么呢?”
小婶婶怀不上孩子的事情,整个曹府上下都知道,就蔡祁从不会往心里去,像个傻子似的,曹漪兰看着他更是没什么好气。
“关你什么事?问什么问?”
蔡祁哼声一笑,“那人呢,叫出来啊,我和重楼买了吃的,大家刚好可以聚一聚。”
曹漪兰道:“要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在瞧病呢。”
“哦。”蔡祁咧着嘴笑,“还是生孩子那事儿呗?要我说,生孩子嘛多简单……”
一本书劈头盖脸掷过来,蔡祁顺手接过,看曹漪兰瞪着自己,赶紧陪笑,“错了错了,我错了啊。那行,我先去安排酒水,等他们瞧完病出来再吃。”
他乐颠颠地去了后宅,傅九衢眉头却是略略一蹙,掉头便走向里间的诊疗室。
傅九衢:姓曹这小子是情敌吧?来刺激我的?
曹漪兰:人家来瞧病的。
傅九衢:没那么简单,我得把人看好了……那可是我全部的财产和身家,她要跟人跑了,我可不是一无所有了,还怎么吃喝玩乐?
辛夷:居然是为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