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下的磨坊巷,脚步声紧张而密急。
街口有持刀的衙役,禁军扬州行营也派来士兵,由兵马都监亲自带队,将出入口和各大要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工匠带着工具入内,棺材上已经盖上白布,看不出缘由,但阴暗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腐肉样恶臭,扑面而来,即便角落里燃着两支去味的熏香,仍是令人倒胃。
那个年轻的匠人,当即以袖掩鼻。
“大人,这什么味啊?”
屋子里气氛沉凝,没有人回答。
同来的师父鼓着双眼瞪他。
“干你的活。”
“哦。”
当当当!
铁器敲打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偶尔碰撞出几点火星,为这个空间添了几分诡谲……
傅九衢目光微凝,“她说的?”
天黑时,用了晚膳,奶娘和湘灵都催她歇下,要把小宝带走,怕小宝的哭闹声影响她的睡眠,辛夷却是不让。
湘灵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自握紧拳头,小声喃喃,“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傅九衢是快晌午时才回来的,风尘仆仆,身上仍然穿着离开时的那身衣裳,一进府门就往天水阁来。
湘灵:“你不要走,回来了就去看看姐姐,好不好?哪怕什么都不说,坐一会儿,姐姐也会高兴的。”
小宝不知是哪里没有得到满足,换了尿布又哭闹好久,奶娘走来走去的拍着哄他,湘灵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私下里又不满起来,嘴巴撅得八丈高。
湘灵和府里的下人一样,平常对傅九衢都有畏惧,但这会儿因为心疼辛夷的缘故,仍是大着胆子走上前来。
在门口碰到三小只,听他们说辛夷还在睡,小宝也睡熟了,他稍稍一顿,掉头准备回金风阁。
“姐姐大半夜要银霜做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 ◆тt kān◆c○
天亮时,她独自用了早膳,眼皮撑不住了,这才正经歇下。
湘灵羞答答地瞪她一眼,收拾好屋子,将一面小铜锣摆放在辛夷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才慢慢地退了下去。
大家拿她没办法,做什么都得在她眼前,喂奶、换尿布、洗身子……
辛夷微微阖上眼睛,“是有点困了。”
“郡王,你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陪陪姐姐。”
湘灵嗯一声,“方才桃玉去前头打听过了,一出门就没有回来过。”
程苍朝门外的几个侍卫招招手,几个人围住棺材,齐声吆喝用力。
湘灵:……
“昨夜,姐姐房里的灯亮了一宿,她不说,我却知道,她是在等你。”
“郡王。”湘灵喊住他。
辛夷看她一眼,“郡王有要事待办。”
“那娘子早些休息。”
辛夷打个哈欠:“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太婆似的唠叨……”
傅九衢:“所以?”
一直熬到半夜,她才打了个盹,听到小宝的哭声又醒过来。
下人们不会计较主子的前后矛盾,即便有些奇怪,也不敢多问,湘灵倒是大胆,犹犹豫豫地走到榻前。
辛夷的面容情不自禁地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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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刚刚经历了生产之痛,可睡一觉起来却格外精神,一时兴起,让人将婴儿床搬到卧房里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宝,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棺材徐徐抬起,一个黑漆漆的暗洞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底。
程苍站在门口,默默地看她一眼。
“姐姐,你没事吧?”
去了这么久没有回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吗?
“你们把孩子带下去吧。”辛夷突然开口。
这冷不丁的吩咐,不仅惊住湘灵,把哄孩子的奶娘都吓一跳。
湘灵察觉出他的神色有点怪异,像在看傻子。
湘灵看着他变幻莫测的俊脸。
这个夜格外漫长,她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傅九衢静静坐在一侧,看着那溅出的火星,脸色平静。
傅九衢:……
湘灵垂下眸子,不敢直视,“没有,姐姐总是说郡王很忙,有公务要办,从不许婢子们说郡王的不好,可是我看得出来,姐姐很想郡王陪在身边……”
傅九衢瞥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回走,果然往辛夷房里去了。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两个人对视一眼,确定辛夷不是在开玩笑,这才松口气。
辛夷觉得自己不用亲自带孩子,相比别的母亲已经很轻松了,并不想错过孩子的成长,一点都不行。
辛夷又吩咐她,“你也下去歇一会儿,别把小脸儿熬得太憔悴了,叫你程大哥看得心疼。”
辛夷没听清她在埋怨什么,心思飘走。
辛夷撑着身子下床,草草写几个字绑在银霜脚环上,看着它飞向黑暗的天空,这才躺回去。
湘灵疑惑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辛夷也不解释,笑盈盈地看着银霜,“你听,咕咕声多催眠啦。”
“起!”
“哼!”湘灵垂下眸子,将湿掉的尿布装到兜篮子,“反正我觉得郡王待姐姐不像以前了,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就是一会好一会歹,怪让人闹心。”
辛夷摇头,“没事,你把银霜拎到我房里来。”
那是一个更加黑暗的所在,好像通往深渊,油灯沉下,完全照不到尽头……
“姐姐……”
湘灵心疼地道:“姐姐,你就让奶娘将小宝带下去吧,有我和杏圆看着,不会有事的。”
“郡王还没有回府吗?”
“怎么了?是不是又尿了?”
“大人,四周都凿开了,还得劳烦你们来搭把手……”
让人把孩子带下去,是怕傅九衢半夜里回来找她有正事,房里人太多会有不便。然而,她一直忐忑地等到凌晨时分银霜才飞回来,脚环上空空如也,没有传回傅九衢的音讯。
傅九衢回头,皱眉看过来。
辛夷看什么都觉得喜欢,短短时间里,儿子的名字都在她的脑子里换了无数个,仍是定不下来,于是跟着湘灵一起叫“小宝”。
“哪有当娘的怕孩子吵闹的?”
于是,狐疑地拧拧眉头,走近。
“郡王也真是,姐姐刚替他生了个儿子,他也不说在府里多陪陪你……”
敲击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那年长的匠人才直起腰来,笑着对程苍道:
“我都说没有关系了。”她笑着拉过被子盖在小腹上,“再说,我也不困。”
湘灵道:“你产后体弱,是要休养的。我娘说过,月子做得不好,会有大亏损,怎么都补不回来。”
“程大哥,你怎么了?”
程苍:“没什么。”
湘灵摸了摸火辣辣的耳朵,“我怎么觉得你眼神不善,像在骂我?不然,我耳朵怎么会突然发烫?”
程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