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的雪连续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清晨总算是停了。黑虎拿着木头削成的铲子用力的将门边的雪全部铲开,对成一个雪堆。就算堆成一人高还是看不到一点的土屑,可见这场雪下得多大。
黑虎习惯性的抬手望望远处下山的山口。四天前有三个人从那里下去,到今天还没有上来。须不知屋内的人已经快要望穿秋水。
其实,他们也是知道的吧!只是从来英雄气概,习惯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潇洒的一挥手再也不回头。
如同,很多年前自己一样。
他老了。没有了英雄气概,只能看着那些年轻人不停的往前往前再往前。
前方什么都没有。
白晃晃的一片,就算太阳出来了也只是在上面折射出一点光,反惹得眼睛刺痛。
黑虎停下来望了好一会,终究什么都没有。整个山林静得惊秫。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来。
他仔细的算过。按照萧殇带他们走的那山道回到天源教总坛只需要半日,如果是三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则只需要一个时辰。
他们是有备而去的,山下还有萧一笑和红河派来的人接应。
三天,足够处理好所有该要处理的人,办好所有需要办理的事情,甚至,连最后的清理的时间也足够了。
黑虎一边打扫,一边用眼睛的余光随时注意那路口,耳朵竖起老高,将方圆十米内所有的动静都听到进去。
什么也没有,他一停下来,连落雪的声音都没有。
他忍不住一阵慌张,从来拒绝做最坏打断的脑袋也不由自主的去窥探那一定点的可能。不,不,不,他们不会输。
萧殇是萧天下的传人,一身武功独步天下鲜少有敌手。萧诡性子骄傲,足智多谋,此次行动又策划了这么久,他已经一切成竹在胸。而谢连成,他虽然没有跟那个男人交手过,不过上次萧殇与谢连成比武的时候,黑虎还是偷偷看着的,那种武学……他黑虎十辈子也达不到。
所以,不需要担心吧!
黑虎这么想着,马上听到隔壁最后一间房里有了动静。那里住的是辛小缦母子。现在应该说是谢夫人母子了。
不要问黑虎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一个老于江湖的人有什么是看不透的?那天晚上,谢连成与辛小缦没有回来,他就已经猜测出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教主萧殇,应该也隐约猜到了,不过是过了那一晚才确定的,到了谢连成远远的抱着辛小缦,不,是抱着谢夫人,两人那亲密的神情,任谁都可以看出来。
虽然觉得有点遗憾,黑虎还是觉得,谢夫人也只有谢连成那样的公子才能配得上。
萧殇,按照江湖话来说:他还是少年江湖!
在江湖中没有经历男女之情的人不算是老江湖!
黑虎什么也没有说。有得事情知道归知道,说归说。
他疼惜小宝那个孩子,所以他觉得只有谢连成那种似人似魔的男子才能让谢夫人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跟着他。换了萧殇,他还太嫩,收服不了辛小缦的。
所以,辛小缦成了谢夫人,而不是萧夫人。
黑虎只有替他们那一家三口高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不高兴!
那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纯白色的人影走到了门口,却是一步也不踏出来。第三天醒来后她就是如此,只是站在门口,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
黑虎轻轻的跟她打招呼,唤:“谢夫人!”
她似乎听见了,也似乎没听见,只是鼻腔里面有个轻轻的‘嗯’声。黑虎也不在意,他虽然是粗汉子,可是自从自己的媳妇和儿子逝去后,他开始体会到了人们的那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心境。
他继续自顾自的扫地。
没多久,小宝嘟嘟囔囔的声音出那门后飘了出来,伸出脑袋往外面看了看,顿了很久。
两母子站在一块,似乎成了一副画儿。自己就是那赏画的人。
黑虎也忍不住抬头往远处再看去。
照样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这次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他看看那两人,他们没有武功,自然太远的声音是听不到的。
黑虎似乎有了勇气,自己丢下手中的铲子,往前跑了两步,耳朵贴在地上,仔细的听。
两母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脸上同时现出惊喜的神色,辛小宝甚至穿着单衣的贴在了雪地上,捂着露在外面的耳朵,想要听到任何一丁点声音。
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苦恼的抬起头来,看到黑虎几乎是跳了起来,用着非常非常谨慎的声音告诉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辛小缦:“有人来了。”
“……”辛小缦张张嘴巴,苍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忪。
黑虎再跑远一点侧着耳朵往山口那边听了很久,露出欣喜的表情:“是他们。”
辛小缦眨眨眼,辛小宝什么也没说,穿着单衣,踏着靴子就往山口跑。
辛小缦这才好像听见了黑虎说的话,提着那披风跌跌撞撞的跟着辛小宝跑。到了半路,她索性将那披风也扯了开,甩在了一边雪地上。
黑虎这才运起轻功冲上前去,到了辛小宝面前就提起他,这孩子这么冷没穿衣服跑在外面肯定会病着。黑虎抱紧了他,猛地再提起一口气往山口跑去。
黑虎觉得自己身体很重,像是灌了铅块;辛小宝双手伸向空中,似乎准备随时去抱住对面来的人;辛小缦脸色已经由苍白而变成通红,手上有雪,她跌了几跤,不管不顾的又跑了起来,可是怎么也跑不快。
这雪下得太厚,到了膝盖,怎么可能快得了!
辛小缦恨不得自己能够飞。
可是,那奔跑的速度突然嘎然而止,像是齿轮中突然卡住了铁片,一动都没法动了。
前面的黑虎也听了下来,实际上他是见到了来人之后才停了下来。辛小宝也看见了来人,那兴奋的脸色被突然刷了一层石灰,白得吓人,双手还是保持伸直的僵立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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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个,人。
两个相互扶持的人。
他们走到了黑虎面前,两人同时木然的看向辛小宝,辛小宝鼻子一耸,“哇!”的大哭起来。手脚并用的开始踢打,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踢谁打谁。他只是下意识的踢打,不管不顾的。
辛小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心——嗵,的一落到湖底。
眼见一片黑色,突然就要没顶的将她掩盖。
不!
她心里大叫。
不会的!
她脑袋在大叫。
一定不会的!
她的身体在大叫。
全身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牙齿相互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像是突然破风了的风箱。她双手自然垂直在两边,一只脚还踏在雪面上,一只脚深入雪地里面。姿势随时要往前冲,可是又随时会倾倒。
她脑中空白一片,已经没法思考。唯一剩下运作的只有那双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萧殇……和,萧诡。
她木然的转动眼珠往那两人的左边看看,没有人;再往右边看看,也没有人;然后再往他们身后望去,也……没有人。
她甚至抬头望向天空。在她那全部恢复的记忆中,谢连成有很多次是从天空中直接运用清空飞扑到她身边,快活的拥住她。
天空是白色的,什么也没有。太阳,云彩,蓝色也没有,跟她脑袋里面一样,一片空白。
连成,连成,连成……
她似乎在呼唤,又似乎只是心里在喊叫,甚至可能是大脑里面直接的大叫。
连成……出来啊,连成……你出来啊……,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害怕!
辛小缦嘴唇开开合合,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踏在雪地上的脚一扑通的落了下来,她人整个跌在齐膝盖的雪地上,雪地很冷。
她的心,更加冷。
辛小宝拳打脚踢的跳了下来,一路跑到辛小缦身边,大叫:“娘……我没看到爹爹,娘……”
辛小缦眼睛赤红,已经看不清面前是谁。
辛小宝抱住她的脖子,全身靠在自己的娘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好不容易有了爹爹,还没几天又没了。
他不要啊!他要爹爹,他的爹爹。
萧殇一路走来,萧诡承担着他全身的重量,两人走过的地方全是新鲜的血迹,炸开在雪地上,成了妖异的颜色。
萧殇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走近那对母子,还是停在这里。
他们已经知道了。
是啊,谢连成那个人如此爱护着他们母子,怎么不可能回来。
他却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萧殇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只是看着对面那对跌坐在雪地上的母子,一个大哭,一个无言的落泪。
那泪水慢慢侵染了整个面颊,落在雪地上,成了一个圈。
萧诡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向前。似乎,只要踏出了那一步,就决定了谢连成的命运。
告诉了他们:谢连成回不来了!
辛小缦,你的夫君回不来了!
辛小宝,你的爹爹回不来了!
那个肆意潇洒,自由自在,豪气干云的男子,再也看不见,寻不着了!
他们两人,连,对方的,尸骨也找不到。
他们让辛家的母子再一次的失去了依靠;他们是刽子手,是他们毁了辛家母子的未来;毁了一个寡母孤子的最亲的人;毁了他们的幸福和美满;毁了……他们的一切!
是萧殇的错!是他所带领的天源教的错!是李恪的错!还是……命运的错!
而现在,错已经铸成,追悔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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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的月票,偶就不让小城子活过来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