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已经有五天五夜没有休息了。
他身上挨了两剑,中了飞镖的腿一跛一跛的,两边的肩带将肩胛骨磨得血肉模糊,而且连续几日吃着粗糙的干粮,长时间高度紧张和每日每夜的奔波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好在,他那已经深可见骨的右手死死的护住胸前被包裹的孩子,好在,孩子没事。
从月前他接到教主萧殇的命令,去接应一个孩子带到到苏州城找他。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个不大的孩子的时候就打心里的喜欢,一路不停的哄着他说话,看着他温顺的吃饭,在他的护卫下安心的睡觉,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恩惠。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孩子并不是现在这样。
第一次跟接应的人碰头的时候,负责交接的另外一般人叫苦连天,说孩子太娇贵,难伺候。一天到晚说不了一句话,别人说什么他只负责听,别人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走到哪里看到好玩的只管伸手拿,一群人跟在他身边只能买单。
吃饭别人吃干粮,给他他也不吃,一双眼睛只盯着一路过来看起来豪华气派的酒楼,大家都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教主也没说这是囚犯,教众怕他是某个贵人的家眷,到时候照顾不周坏了教主的事情大家之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只得带着他下馆子。一个小娃儿点一大桌的菜,每样尝试一小筷子就不吃了,喝茶的时候换着名堂点,一定要吃饱喝足了才肯安分的陪他们上路,否则肯定闹脾气。
你带着他骑马,他扯马须,硬是将雄赳赳气昂昂的马儿变成光头。
你给他坐轿子,他会那着小刀子将轿子里面划得稀烂,要么就是在里面撒尿。
所以,绝对要让他吃好。
睡觉更加过分。一定要睡上房。上房里面一定要是新被子新毯子,洗澡的水温度要适宜,烫一分他就丢穿了一天的衣服进去,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说没衣服穿,耽误了行程。洗澡水冷了一分他直接将茶水都倒在里面,他洗不成别人也都别想用那洗澡水。
睡觉还踢被子,说梦话。梦游的时候抱着身边任何一个轮着照看的人就叫爹爹。然后,张口就咬!说什么看你还不要我这个儿子,看你欺负娘亲。如果他那晚没有吃好绝对会在梦中抱着的任何东西张口就咬,不咬下一块肉不罢休。
所以他们每夜都是点小孩儿的睡穴。不过有后遗症,他会半夜尿床,第二天你得给他准备上好的新衣裳。
那段时日是教众的痛苦回忆。因为每个人手上的银两有限,大家还欠了外债,只恨不得马上将这催债鬼给送走。
黑虎带着他的第一夜就是被那声‘爹爹’给哄骗了。之后小孩儿要啥他就给啥,相信要天上月中嫦娥黑虎也二话不说直接去偷得人来给小孩儿做后妈。
一切本来很顺利的。他还有另外负责照应的两个副手一起上路。过了三天之后,一个夜里突然全身不能动弹,黑虎武功最高直接冲开穴道带着小孩儿跑出了客栈。
一路被不知名的人追着,抢夺的目的是他护着的小孩儿。
两个副手垫后,大家约定在一处深山碰头,看到的只是两摊血水,还有手脚分离头部不知所踪的尸首。再就是身后一圈虎视眈眈的杀手围绕着这一大一小。
因为副手那两天引开了杀手们的注意力,让黑虎带着小孩儿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补充体力。所以在冲出包围圈的时候黑虎还是占据了上风。
小孩儿因为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被分离的惨状,之后一直脸色煞白的抱着黑虎的脖子,本来就沉默寡言的性子更加不说一句话,只是无言的抱着男人的小手臂诉说着害怕和依赖。
这份依赖和教主给予任务的责任让高大的男子勇往直前,冲破重重阻碍,越过高山,淌过瀑布,抱着孩子在高大遮阳的树上被蚊子咬得满头满脸的包,带着孩子吃生的兔子肉,喝清晨树叶上的露水;也跑到繁华的街道堂而皇之的在杀手眼皮底下吃馄饨,睡到青楼女子的床板底下听了一夜的春情,将小孩儿打扮成乞丐,自己装扮成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在路边乞讨,看着杀手骑着马儿从面前奔过……
太多太多的共同苦难,小孩儿一天比一天贴心,就算吃馊掉的馒头也不皱眉,晚上自动爬到黑虎的怀里睡觉,不咬人不踢盖在他身上的衣裳,安静顺从得异常,看到被黑虎斩落的杀手人头还会小跑上前抓起死人的头发顺道和身体埋起来。脸色依然苍白,嘴唇干裂,身小消瘦,可是精神非常的好,处事不乱,甚至还会给中毒昏迷的黑虎找水喝,将他藏在破庙的佛像后面,自己去引开杀手,摔得一声青红的回来高烧了几天,可越是残酷的条件孩子的生存能力越强大,眼神越坚毅,伪装的技术也越高超。
只是,之后的日子越来越难,那些杀手明显训练有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纠缠了半月,五天前黑虎的伤势恶化,不得不设下埋伏,自己带着孩子再一次的躲入了无人敢进的坟山。
半夜的坟山到处诡异。
黑虎已经伤重得寸步难行,中毒太深连喘气都困难。眼前已经血红一片,他刚刚又杀了一人。因为山太大,追踪的人分开行动,对方似乎无止境的派了人过来,怎么杀都杀不完。
黑虎知道自己的命快要到尽头了。身上的毒已经深入内俯,除非是教中的圣药不能医治。可是天源教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平时也只有教中的主要人物才会常备,而他的已经给了胸前的孩子吃了。就在孩子高烧的那几天,他怕孩子一去不复返,义无反顾的将自己唯一的救命喂给了孩子。
他心里其实很欣慰,因为孩子懂他,也爱护他,并且努力的保护他。黑虎觉得自己一切的努力有了报答,可是,他也遗憾,遗憾自己不能将孩子护送到苏州,亲手交到教主的手上。
腿脚像是灌了水银,沉重滞纳,黑虎挑了一棵树缓慢的靠下,将胸前绑着的布条都解开,孩子露出一颗脏兮兮的脑袋,眼中闪着星芒。
黑虎爱怜的摸摸他的脑袋,又将周围的环境扫视了一遍,这才将孩子放好。
“渴不渴?”
孩子自动的从腰边结下水壶自己喝了两口,又送到黑虎的嘴边。黑虎摇摇头,笑道:“留着你以后喝。”
孩子疑惑的看着对方开着血口的嘴唇,沉默。
黑虎又问:“饿不饿?”
孩子再一次从自己胸口的衣服里面拿出已经风干了的兔肉,送到黑虎嘴边,黑虎还是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孩子也不吃,仔细的将东西收好,看到黑虎那露出骨头的手臂,沉默的将已经短得不能再短的裤腿撕下一大块来,小心翼翼的将对方的手臂包扎好,这种事情他最近做得很多,黑虎身上大大小小的包扎都是他弄的,他尽量的轻,黑虎一直在微笑,并用还健全的另外一只手抚开孩子额前的发丝:“我不能再送你了。这里离苏州不远,你很聪明,知道该如何去。记住,去红灯区的红楼找一个叫萧一笑的女人,她会照顾好你。你拿着这块令牌,到时候也会有人接应你,会保护好你,你要好好听话,迟早你会回家的。”
小孩的鼻翼扇动两下,定定的看着黑虎。孩子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沉默,他只是小心的抱住男人的脖子,无言的表示自己舍不得。
黑虎拍拍孩子的后背,眼中湿润。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孩子已经让他有过很多次流泪的冲动,只是这次,他知道他再也见不找他了。那眼眶中的水渍如蜿蜒的小溪撕开了泥泞的道路落在男人的心坎里。
笑容苦涩又满足:“我曾经有个孩子,出世没多久就夭折了。不过,我很高兴,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知道做父亲的滋味,我已经很满足了,只希望你能够顺利的到苏州,见到你的家人……”男子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开始散漫,有节奏拍着孩子背部的手臂缓慢的落了下去,孩子一动不动,双臂越收越紧,似乎这么勒着对方他就会吃痛,不会安心的丢下孩子一个人……
远处的丛林鸟儿成片的飞了起来,男子告诉过他,在丛林里有鸟儿飞的地方代表很多人在行动,如果鸟儿边飞边叫,那么代表有血腥。
飞起的鸟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靠近他们靠着的大树。最终,暗黑的森林深处飘来一个人,飞舞的衣摆,冷峻的容颜。
来人毫不迟疑的走到了靠在树边的黑虎,飞快的运指点了已经不言不动的男子的穴道,那沉重而破败的身体似乎晃动了一下,来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药丸喂到黑虎嘴里,按摩喉管让对方咽了下去,一手扛起高大的男人,一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树后:“出来!”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孩子这才移动脚步,如墨的眼睛看到背部已经有了起伏的黑虎明显的跳跃了两下,静默的走到来人身边抓住对方一边的衣摆,抬头看去,一脸的温暖笑意。
“叔叔,我叫小宝。不叫出来。”
来人皱眉,小孩子,很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