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冬日暖阳
当时我就震惊了
甘肃会宁,王马山中学,龚韦华
龚韦华做梦也没想到,王马山中学为他的到来做了怎样的精心准备——全校出动,甚至隔壁村的小学也加入了欢迎他的阵容。两个学校共547名学生,冒着寒风,把欢迎他的队伍从学校一直排到了村口。五百多人齐声高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个阵势让从大城市广州来的龚韦华莫名地恐慌起来,“这样太高调了,我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现在我想死,好想打死你们啊,不过去行不行啊?”
在同学们热情的欢迎声中,龚韦华手足无措地被裹挟进了队伍前排,身后紧跟着的同学举着欢迎牌,让人想起了古时候状元衣锦还乡的情形。
欢迎的队伍一直通向了教室,这让龚韦华根本没有逃避的机会。但他一直在嘀咕:“啊!好无语啊!”
第一节班会课就在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开锣了,龚韦华硬着头皮上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龚韦华,从广州来,没有了。”
老师笑着说:“大家欢迎这位同学到我们这么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来。”
接下来,和龚韦华的语言短路相比,同学们的发言口若悬河。
“我叫少强,据我所知,你是自1957年以来到这所学校学习的第一位外省学生,我代表王马山中学八年级二班对你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我叫牛宝玉,我有很多爱好。这里四面环山,交通不便,我们这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们都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梦想,都渴望走出去。希望你能和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成为好朋友!虽然这里很贫穷,生活条件很差,但是是一个有温暖、有热情的世界!”
……
大家正热情地相继介绍自己呢,龚韦华突然起身说:“对不起,我做不到在这里上课。谢谢大家!”
说完龚韦华冲出教室,把背包甩在地上,“我不会再上课,我说了我不上课!”
刚刚还在热烈欢迎龚韦华的同学们显然被这一幕吓到了,一位叫李宗仁的同学试图让龚韦华平静下来,他是胡若男正在上八年级的表哥。
李宗仁:“我陪你一起吃个饭。”
龚韦华:“你回去吧,没事。回去,回去!不要再理我好不好?”
李宗仁:“你为什么生气?”
龚韦华:“没事。你回去好不好?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行啊。”
李宗仁:“你还是回教室去吧。”
龚韦华开始抽泣:“不要。我不回去,我不会再回学校!”
一个叫李小娟的女同学半路上杀出来说:“能和你交流一下吗?我知道你的失望感很大,但是你的失望也许是你的一种成长,明白吗?你离开了父母,但是他们希望你比他们更棒!回去好不好?”
“你给我滚好不好?滚!”
龚韦华说完,掩面痛哭。没有人知道龚韦华突然爆发的原因,这个叛逆少年莫名奇妙地哭成了一个泪人,于他,这还是第一次,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伤心、如此愤怒?
若男妈妈也看到了这一幕,对这个刚见第一面的“新儿子”,她手足无措。所以在学校回家的路上,她小心翼翼地跟龚韦华说话:“这就是黄土高坡,都是土。这是驴,你见过驴吗?”
她试图用讨好来安抚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状况的“定时炸弹儿子”。
安顿好之后,龚韦华一个人跑到了屋后的山上,他想找个地方平复一下情绪。从山上下来后,龚韦华心情大好,一个小时前的那场风暴在他身上已经无影无踪。伴着手机里的音乐,龚韦华甚至在院子里跳起街舞来。没多会儿,门前的水窖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拿起水桶去装水。赶来陪他的同学李宗仁一直跟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龚韦华问:“水窖里的水哪来的?”
李宗仁:“一般是夏天的时候接的。”
“接的雨水?”龚韦华拎着水桶进屋,“水放在哪里?”
若男妈妈:“放厨房,你小心啊!”
这是龚韦华为这个家庭做的第一件事。
不过下午龚韦华打死也不肯再去学校了,谁劝都没用。李宗仁很讲义气,一直陪着他,两人去山里玩。南国少年在黄土高坡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晚餐时,因为来了远道的客人,奶奶炒了若男在的时候都舍不得吃的鸡蛋。龚韦华自告奋勇要帮奶奶烧火,这个从没见过土灶的城里娃没想到烧火也是个技术活,总也点不着火。情急之下,他摸出一张人民币准备用来引火。
奶奶急了:“这是钱,能拿来引火?”说完,奶奶麻利地用玉米秆引燃了火,让龚韦华看着。看到龚韦华在烧火,爷爷觉得很奇怪,在北方,围着灶火转的男人可是会被认为很没有出息的。
爷爷:“喜欢读书吗?”
龚韦华:“不喜欢。”
爷爷:“不喜欢?你烧火干吗?那不好,还是读书好。你围着锅炉转,媳妇都不会看你!”
厌恶读书才参加《变形计》的龚韦华,没想到又遇上一个把读书挂在嘴边的新爷爷,情绪明显受了影响,脸色一变,又不高兴了,一直沉默不语。
饭菜都上桌了。在当地像这样的家庭,如此一桌饭菜往往只有过年才有,曾经当过村长的爷爷甚至为龚韦华致起了欢迎辞。丰盛的饭菜让龚韦华忘记了爷爷的唠叨,但桌上的那副空碗筷,他倒是没有在意。
若男妈妈:“韦华,你知道为什么要摆一副空的碗筷吗?”
龚韦华:“不知道。”
若男妈妈:“若男的爸爸没在,因为犯了事儿坐监狱,判了15年,所以给他摆上。”
“监狱”这个冰冷遥远的字眼让龚韦华愣了一下,饭吃得有点儿游离。他没想到,到会宁的第一餐饭就因为这个伤感的话题而变得有点儿沉闷。让龚韦华更郁闷的是,爷爷跟着又扯到了读书,“所以说啊,你不要学坏,要好好念书。我就想不通,看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喜欢念书呢?”
龚韦华:“没有为什么。我吃饱了。”
“吃这么一点儿?”爷爷终于意识到了龚韦华情绪的变化,“我看你不开心啊!那我也得说,你爸爸开饭店,你不念书能成吗?一碗饭多少钱都不知道。你看我们家这么穷,还要若男念书,让她一定要上大学。”
龚韦华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奔忙在生存线上的人家,念书居然摆到那么高的位置。他更没想到,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孩子学习成绩的重要性甚至高过地里的庄稼收成。一个把上学视为洪水猛兽的城市少年,一不小心遇上全国高考状元县,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龚韦华无语地玩着手机,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明天,一切又会让他震惊成什么样儿?
广州,龚韦华家的别墅,胡若男
龚妈妈:“是若男吗?”
胡若男:“是,龚妈妈……阿姨好!”
龚妈妈:“第一次坐飞机是不是?”
胡若男:“第一次,我的耳朵快痛死了!广州真大啊!”
也许是有点儿兴奋,龚妈妈居然忘记向孩子介绍龚爸爸,若男则以为眼前这位有些严肃的伯伯是个司机。第一次见面,她竟然没有跟新爸爸打招呼。
车窗外,广州的夜景美得醉人,车里,龚妈妈先是接到龚伟华的电话,然后又用粤语跟龚爸爸噼里啪啦转述。两个大人的粤语没完没了,若男听来如同天书,一直在车上无聊地掰着座椅,一句话也没说,这个敏感的小姑娘显然有点儿郁闷。
大城市的人不太热情,这是胡若男对新爸爸妈妈的第一印象。
一到家,龚妈妈就给若男铺漂亮的新碎花床单,若男在一旁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有些手足无措。为了避免尴尬,她先溜了出去,打量起这幢以前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别墅。
龚妈妈:“你去洗澡好不好?洗完澡就可以睡觉了。”
胡若男:“我不会弄洗澡的那个水,麻烦你弄一下。”
龚妈妈:“好。先开一边,这边,看见了吗?”
也许是龚爸爸龚妈妈白天工作太累,没等到若男洗澡出来,他们就早早睡了。若男一个人看电视,舍不得睡。新家的一切,都让这个刚刚走出黄土地的孩子充满好奇,于是她到处好奇地翻看柜子。
很晚了,若男还没睡着,于是躺在床上回想前两天和爸爸见面的经过。
去广州之前,节目组带若男去了一趟监狱,若男上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两年前了。当初若男爸爸因为跟领导赌气,和弟弟(若男的叔叔)一起把集体的一千多只羊私自变卖了,因此被判刑15年。
对若男来说,爸爸是她童年里一个无法弥补的缺失。
爸爸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突然见到他,若男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爸爸温暖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积淀在若男心里的情绪瞬间爆发,扑在爸爸怀里号啕大哭。在外人面前,若男是很少哭的,一直以来她都把爸爸藏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不允许别人提起,但真的见到爸爸,一切的防御便都化为乌有……
爸爸:“若男,别哭了。给爷爷奶奶说,叫他们保重身体。我还有两次减刑机会,已经减了一年六个月,明年爸爸减三年好不好?后年爸爸再减刑一次,就出来了。然后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到一起,到时爸爸每天送你去学校好不好?所以你得好好学习……”
若男只顾点头。
面对接下来未知的7天,若男决定,即使是为了爸爸,也要好好表现!
世界的另一面
王马山村,龚韦华
第一次睡土炕的龚韦华破天荒起了个大早,7点就起床了。
若男妈妈让他倒点儿热水洗脸,龚韦华说:“我用冷水就行了。”说完打了水才惊叫道,“好冷啊!哇噻,杯子里都结冰了,好恐怖啊!”但他又不好意思再进屋去打热水,只好硬着头皮用冷水刷起了牙,边刷边冷得直哆嗦。回到房里,龚韦华开始照镜子、弄头发,边拿面霜擦手擦脸边嘀咕:“保养不能少啊,我可不想弄一脸高原红!”
简单地吃过早餐,爷爷奶奶架上驴车,要去地里拉玉米秆,按照《变形计》的规则,龚韦华要去帮忙。不过只要不读书,他倒是很乐意。第一次跟驴亲密接触的龚韦华有点儿小兴奋,所以到了地里爷爷奶奶开始忙活,龚韦华则小心翼翼地守着驴。可问题是驴跟他对不上眼,瞪了他一眼就跑了,龚韦华急忙去追。回来时,小板车已经装满了。爷爷赶驴,龚韦华则在后面用力推车。山路又窄又陡,驴拉得很吃力,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满载玉米
秆的驴车往回走。一直低头推车的龚韦华不断被路上的积雪滑倒,摔了好几跤,每摔一次都叫“好痛啊”,后来干脆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在前面毫不知情的爷爷奶奶拉着车子一直往前走,少了一方力量的车子很快就失去了平衡,翻了。
山道有好几里路,三个人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家。
龚韦华嚷道:“好累,出了好多汗。”边说边拿出面霜又擦了起来。
若男妈妈:“你不洗脸,直接擦有效果吗?脸上那么多灰,洗了再擦吧,你不是说几百块一瓶呢,别浪费了。”
龚韦华:“不怕,用完了还有面膜,我带了三大盒面膜。”
为了尽快把地里的玉米秆拉回家,爷爷特意叫了若男的姑父来帮忙,姑父有一台三轮车,比驴车的效率要高很多。三轮车的刺激勉强战胜了少年的疲态和灰尘很大的玉米秆,第一车很快就装满了。可拉第二趟的时候,龚韦华明显没有了兴致。的确,这枯燥的体力活,对城市少年的吸引力是有时间限制的。还没等装好第二车,龚韦华就开始消极怠工,他告诉爷爷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然后一个人四处晃悠起来。他时而把帽子摘下来抖抖沙土,时而用力踢玉米秆。等到爷爷和姑父再返回地里拉第三趟的时候,龚韦华已经一个人埋头坐在高高的山顶上了。爷爷不明白,没有力气的龚韦华怎么能爬山?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龚韦华是一种什么心理。
爷爷说:“下来,累了就回家去吧!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啊?”
龚韦华:“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下就好了。”
……
爷爷好说歹说,终于把龚韦华劝了下去,没想到龚韦华随后又找了个土沟躺下了,然后把帽子拉下罩住脸,用手抓土往自己头上撒。这个有点儿洁癖的城市公子哥完全不顾脸面和形象,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是要把自己埋起来?
见他仍然不停地把土往自己头上撒,正在装车的爷爷不放心地走了过来,被这一幕吓到了,“哎呀,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龚韦华:“没事,没事。”
爷爷:“活不干了,走,咱回家吧!”
龚韦华:“没事,没事。”
……
10分钟、15分钟、20分钟,性格刚强的爷爷可能从来没对谁说过这么多好话,但龚韦华依然不为所动,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天色渐渐暗下来,若男妈妈急急忙忙赶来了,“你怎么了韦华?是不是感冒特别难受啊?”
龚韦华:“没事。”
若男妈妈:“累了是吧?家里热水都烧好了,听话,快跟我回家吧。”
龚韦华突然站起来,丢下若男妈妈,一个人再次跑到了山坡顶上。
爷爷显然已经生气了,以前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在若男身上起作用,但对于这个大城市来的“新孙子”,他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一家人做了个把钟头的工作,终于让少年的情绪平复下来。
回到家里的龚韦华忽然就平静了,除了一身脏衣服,刚才的闹剧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突然说想洗衣服,于是一家人又开始为了他忙活起来。要知道,在这里一般没人会在冬天洗衣服,不单是因为气温太低,最重要的是冬天是一年中最缺水的季节。若男妈妈把热水倒进盆里,说:“我帮你洗吧!”龚韦华摇摇头,不说话。很快,一盆清水就变成了黑水,而龚韦华的心情也由阴转晴了。若男妈妈准备倒水时,龚韦华拦住说:“先不要倒,我照张相发微博。”
洗了两盆水,衣服勉强算是洗干净了。龚韦华哪里知道,他的两件衣服,用去了这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用水。
晚餐前,龚韦华忽然主动问起了学校的情况,“学校那里是睡炕吗?”
若男妈妈:“睡的床板,哪有炕?”
龚韦华提出想去学生宿舍看看。赶到宿舍时,刚下晚自习,同学们才回来,李宗仁把龚韦华带到了自己的寝室。一屋子的人让龚韦华下意识地惊叹了一声,开始数起了人头,“1、2、3、4……26个,太可怕了!好恐怖啊!”
龚韦华还到李宗仁睡的床铺上感受了一下,连连说:“好冷,非常的冷。”
看到面露笑容的龚韦华,同学们也不再像开始那么紧张,因为龚韦华第一天的表现还让他们心有余悸,有个同学曾说:“我觉得他好像看不起别人的样子。”
龚韦华主动向他伸出了手,俩人握了握手,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位同学顺势邀请龚韦华,“到我这睡吧!”
龚韦华说:“我什么都没有。”
同学连忙说:“没关系,挤一下。”
面对同学们的热情,龚韦华回报以一贯的龚氏语言:“我好无语,明天吧!”
明天?谁知道明天这个叛逆少年又会闹出什么新花样?
广州,胡若男
习惯了早起的若男一大早就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城里的爸爸妈妈还没起床。若男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因为她怕他们讨厌。她觉得肚子有点儿饿,可冰箱里的东西她不敢动。
很奇怪,在老家阳光自信的若男,到广州后反倒有点儿畏手畏脚。
龚爸爸似乎没有意识到家里来了个新成员,依旧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一壶茶、几张报纸。若男很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新爸爸,两个人从见面到现在还没搭过腔。
新爸妈都起床后,领着若男去他们的店里吃早餐。若男一脸茫然的神情似乎提醒了龚妈龚爸,若男不比从蜜罐长大的龚韦华,不能再用以前那种大大咧咧的方式对待若男。于是龚爸用从邻桌拿来的一颗喜糖表达了对新女儿的热情,然后帮她倒茶,不擅言辞的他就这样跟若男有了第一次交流。
新爸爸给她倒茶的小举动就让若男获得了超量的幸福,再看看这个比她家院子还大的酒楼,若男有些眩晕了,“妈妈,这个酒店真的是您开的吗?”
龚妈妈:“是啊,我和你龚爸爸一起开的。”
胡若男:“需要多少钱才能开起这样一家酒店?”
龚妈妈:“刚开始的时候没多少钱,200万多一点儿,可现在已经翻了三倍了。”
胡若男:“200万?我的天呐!200万可以买多少冰激凌啊!”
接下来出场的是全国闻名的广东早茶。广东人的早茶是文化,更是艺术,品种花样极其丰富,平日里只吃土豆和面条的若男哪见过如此阵势,她有点儿无从下口,一直说:“哇,好精致哦!”
龚妈妈:“喜欢哪个就吃哪个。”
若男给龚妈妈夹包子:“妈妈吃!不知道您嫌弃不嫌弃我的筷子。”
曾几何时,在王马山呼哧呼哧吃面条的胡若男,来广州才第二天,她的粗狂就收敛了起来。吃完饭,龚爸龚妈和若男开展了一次正式会谈。
龚爸爸:“你们班多少人?”
若男:“38人。”
龚爸爸:“那你这次还考了第四名,好样的!”
若男:“以前都是第一第二,这次我没有得奖,发奖的是前三名。”
龚爸爸:“你韦华哥哥是第二名,倒数第二名。”
之后,家里最小的成员亮相了,他就是龚韦华6岁的弟弟。他一见到妈妈就展开了各种撒娇,龚爸爸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好不容易跟新爸妈建立的亲近感,因为弟弟的到来,若男觉得一下变得有点儿不牢实,于是她孤独地坐在一边,看着。
看了酒店,吃了早点,认了弟弟,广州带给若男的新鲜和刺激还是够分量的。
龚妈妈:“今天开心吗?”
胡若男:“开心死了!”
龚妈妈:“你哥哥龚韦华今天已经想回来了。”
胡若男:“我希望他不要回来。”
龚妈妈:“如果他想逃回来呢?”
胡若男:“那我让我妈通知乡长把他抓回去。”
龚妈妈:“你现在不想回去?”
胡若男:“不想。”
龚妈妈:“那明天就上学了。”
胡若男:“明天?哦。”
儿子换成了女儿,这一天的相处也让龚爸龚妈对这个从黄土高坡走来的女儿感触良多。他们觉得若男不太像个女孩子,当然,韦华没她这么乖,但也没有她那么世故。若男身上似乎没有了童真,好像大人一样。
龚妈妈看到11岁的若男如此懂事,反而有些心酸。她不知道若男阳光的后面还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她只希望能够把若男7天的变形之旅打造成完美的城市假期,给这个女孩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若男的脑子里全是明天,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明天会是什么样?
让蜕变来得更猛烈些吧!
王马山中学,龚韦华
这天见龚韦华情绪不错,姑父趁机劝他去学校上课,条件是只上室外课,而且还教龚韦华骑摩托车。最终,骑摩托车的诱惑占了上风,龚韦华同意去上课。
体育课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一点半姑父和若男妈妈把龚韦华送进了王马山中学的大门。回想起三天前他在这里大喊:“我再也不会回学校!”现在这无疑是个不可思议的进步。
校长:“打一场篮球可以吗?”
龚韦华:“可以。”
少年这一次没有把老师当成狱警。因为龚韦华的配合,学校临时决定当天下午举行歌咏比赛,龚韦华以跟班的身份坐在八年级二班队伍的最后。
有同学鼓动龚韦华上台表演节目,不唱歌跳个舞也行。龚韦华其实很喜欢跳街舞,同学们的热情让他有点儿蠢蠢欲动,只是本能的矜持让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同学们一直在热情地鼓掌,就在龚韦华心理上那点儿障碍即将突破之际,一位老师有点儿不耐烦,急切的催促让龚韦华的热情迅速冷却,最终选择了放弃。龚韦华的神情明显暗淡下来,回家后,又一个人跑到山上生闷气。
于是开始了又一轮劝他下山的全家总动员,只是龚韦华无动于衷。
后来爷爷也艰难地爬上了陡峭的山坡,山风太冷,爷爷还带上了龚韦华的羽绒服。可龚韦华一动不动,满脸都是不耐烦和不愿意。眼看夜色越来越深,爷爷急了,“韦华,给爷爷点儿面子吧好不好?下去行吧?”
没想到爷爷会说出这样一句恳求的话,更没想到这句话对龚韦华竟然起了作用,爷孙俩一前一后下了山,而爷爷更是把龚韦华的手拉住后就再也没松开。
至于这次他为何生闷气上山,又因为谁而生气,没人再敢问他。
也不知道龚韦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第二天一早,他主动提出愿意去学校继续上体育课。
同学们见龚韦
华又回来了,鼓起掌来。体育课上,山里孩子的身体素质好得让人吃惊,做引体向上轻松地完成10个以上。龚韦华拼了命,却连一个也上不去。只有打篮球才让这个城市少年慢慢找回了自信,屡投屡中,他忍不住为自己鼓掌。这节愉快的体育课让龚韦华心情大好,满头大汗的他也终于痒得受不了,一回到家就从包里找了一袋洗发水,张罗着洗头。洗了头洗脖子,盆里的水又黑又脏,他忍不住惊叫:“好恐怖啊!这是我身上的吗?”
随后,这位城市追风少年居然用这盆黑水洗起了脸,倒是一次难得的入乡随俗。之后,连吃热汤面他都觉得香了起来。若男的奶奶看着直乐,拿出一双给城里孙子做的乡里鞋,“来,韦华,这个鞋你试一下,看看能穿不?”
龚韦华:“能。”
奶奶:“喜欢不?”
龚韦华:“很喜欢,很舒服,这是温暖牌的,哪里都买不到。谢谢奶奶!”
这种布鞋叫作“千层底”,是奶奶纳了两天两夜鞋底才赶做好的。奶奶的右手因为积劳成疾,鼓了一个包,一用劲就会痛,纳这双鞋让她受了不少苦。
原以为没心没肺的龚韦华是不会在乎别人的,因为礼物对这个城市富家子弟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没想到一双西北的粗布鞋竟让他很有感觉,而且布鞋还让他注意到了奶奶的手疾,“奶奶,你手怎么了?”
奶奶:“拉伤了筋。”
龚韦华:“为什么会这样呢?”
若男妈妈:“干活干得太多,使的劲太大。”
龚韦华:“没去医院看过?”
奶奶:“没有。”
龚韦华:“明天我和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咱们到会宁县城医院去看。”
奶奶:“不用。”
龚韦华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似乎开始苏醒,短短几天,龚少爷给这个纯朴善良的家庭出了多少难题,但家里每个人对这位浑身长刺的城市少年无比宽容,从来没把那些事端放在心上。
晚上,一家人还在为奶奶看病的事僵持着,爷爷奶奶怎么也不同意龚韦华出钱去看病,而龚韦华则以少有的耐心试图说服他们。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龚韦华想到请姑父帮忙,便打电话:“姑父,明天你有没有空啊?想跟奶奶去医院看看她的手,正好爷爷这几天也闹牙疼。可他们都不肯去,你说说他们好不好?”
得到姑父的支持后,龚韦华的果断劲儿又冒了出来,“姑父,明天你直接把三轮车开过来,9点钟,对!好,拜拜。”
那天晚上,奶奶很晚都没有睡。去会宁县城是件大事,上次去已经是10年前了,她得找一件漂亮点儿的衣服出门。
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龚韦华找了家银行,把卡上的800块钱全部取了出来。那是他以前在服装店打工挣的。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龚韦华带着爷爷奶奶来到了会宁县城最好的会师楼大酒店。龚韦华对做东得心应手,一口气点了一桌子菜,本来坚持“只喝一碗汤”的爷爷奶奶安静地坐着,这样的场合他们已无力阻止,只能被动地接受城市少年的一片热情。
205块钱一餐饭,这在龚韦华的账单里太平常了,对爷爷奶奶来说,这起码是一次非正常的巨款消费。两位老人估计不会明白,龚韦华只有这样才会开心一点儿,他正在享受着付出带来的快乐。所以去医院的路上,看着满街的服装店,龚韦华又把爷爷奶奶领了进去,花了200块钱,给每人买了一件又厚又保暖的衣服。
医院的大厅里人满为患,龚韦华赶紧先去挂号,然后带着爷爷奶奶到处去找看病的科室。此刻的龚韦华,很有点儿主心骨的风范。
好在爷爷的牙疼不是大问题,不用拔牙,开点儿药就行。而他最担心的是奶奶的手,诊断是腱鞘炎,开了药,再回去打针就能慢慢治好了。
没想到看病这么顺利,心情大好的龚韦华一边去拿药一边安排起晚餐来,“晚上我来做饭吧,奶奶打完针会手痛嘛!”
回到家里,全家人都沉浸在这趟不寻常的城市之行。爷爷觉得自己在城里最高级的酒店吃了饭,一直“哎呀哎呀”地感叹。而奶奶则觉得对不起龚韦华,让他花了那么多钱,不过又很高兴,因为如果不是龚韦华,可能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去县城一趟了。
吃过晚饭,龚韦华和赶来陪他的李宗仁在房里聊天,龚韦华突然说:“明天我去你们那里上课啊。”李宗仁很惊讶,忙说:“嗯。”情绪大逆转的龚韦华开始调侃起憨厚老实的李宗仁来:“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女朋友。”
李宗仁:“啊?我没有女朋友。”
龚韦华:“真的?不信。”
李宗仁:“真的,你明天可以问我的同学嘛!”
龚韦华:“很难说哦,你把女朋友藏起来了!”
李宗仁:“没有,那绝对没有!”
龚韦华微笑着,一种莫名的愉悦在他心里荡漾着。真是奇怪,他竟然对明天去学校这件事有了一些期待……
思源学校,胡若男
星期一,若男终于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学校,同学们严阵以待。面对如此用心排练的欢迎仪式,站在校门口的若男僵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同学们的真诚和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自我介绍时语无伦次:“大家好,我是胡若男,今年11岁。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
在王马山,若男最得意的功课就是英语,不过新学校的英语歌给初来乍到的若男来了个下马威,她几乎完全听不懂广播里叽里呱啦唱什么,只能跟着滥竽充数。屋漏偏逢连夜雨,紧接着语文考试又拍马杀到。要是在王马山,考试正是若男大显身手的时候,不过因为唱英语歌时的挫败感,若男的自信大打折扣,一直处在各种冥思苦想中,每道题都答得犹豫不决。接下来的眼保健操也让她很头疼,王马山的孩子从没做过这种操,她只好全程偷瞄别人怎么做……
新学校挑战连连,不过要强好胜的若男才不会怕,这根王马山漫天黄土里钻出的小草适应能力不容小觑,在新学校才待了一天,人际关系就处理得如鱼得水。
放学后,龚爸爸特地到学校来接若男回家。通过几天的相处,若男发现龚爸爸虽然不苟言笑,心底却柔软如丝。发现这一点之后,若男对严肃的龚爸爸便不再有拘束感。
龚妈妈想让若男有个完美的假期,美食是少不了的,于是晚上全家去日本料理店吃饭。胡若男对日本料理的体会就是:真的像电视里的日本,坐好,跪下。
来到广州,胡若男突然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每次她都会聪明地用各种办法来掩饰自己的好奇。在王马山的时候,若男就是同学中的孩子王,而在广州新家,她俘获人心的能力在弟弟身上再次得到印证。不过两天的时间,弟弟已经对这位活泼阳光的姐姐言听计从。所以相比刚进入这个家庭时的拘束和紧张,现在的若男已经无比放松了!弟弟跟爸爸妈妈喊“Hello”,胡若男也喊“Hello”。她看着弟弟跟妈妈撒娇、耍赖、聊天,也看着爸爸给弟弟一口一口喂东西吃。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兴高采烈、吃得好好的若男突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个人闷声不吭。她对追出来的龚妈妈说:“我要回老家,现在就回!”这是来广州之后若男第一次提出要回家,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家,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哄自己、给我喂饭。再说了,谁知道我妈还会不会再生一个呢?如果生了个弟弟,我连最后的靠山都没有了,那我该怎么办?我爸要关15年,怎么帮我嘛。我要一个家,他们给我了吗……”
对家庭或将破碎的恐惧,对妈妈改嫁的担忧,对爸爸犯法失足的埋怨,这个11岁的孩子需要承载的太多,也太重。当广州爸妈的温暖和爱倾泻而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不能抑制了。
第二天一大早,若男便宣布要去打工,想办法自己赚钱。虽然在广州每天都过着小公主一般的生活,可若男一直记着上次探监时给爸爸的承诺。她说要给爸爸买书,可买书的钱若男当然不好意思去向龚爸龚妈要。
一回到学校,若男就直奔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老师好!老师,我家里有点儿情况,所以我想勤工俭学,挣点儿钱寄回去。”
廖主任:“那你想做什么?”
若男:“我想给同学们洗衣服,我不怕苦,我会洗得很干净。”
廖主任:“可是钱比较少哦。”
若男:“没关系。”
细心的若男早就发现,新学校的同学都是寄宿,洗完澡后会把大桶大桶的衣服送到阿姨那儿去洗。
同学:“你为什么要洗衣服?”
若男:“我勤工俭学呀。”
同学:“为什么要勤工俭学,你爸爸不给你……”
若男:“不要问那么多好不好?”
同学:“别洗了,去上课吧。”
若男:“我不上课啦。”
同学:“你是来学习的!”
城里同学实在是不能理解,若男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勤工俭学,甚至不惜牺牲上晚自习的时间。
胡若男在学校洗衣服成了全校最大的新闻。晚自习下课了,班上的女同学纷纷去帮忙,于是新闻的当事人又得接受大家的好奇大调查。
“为什么你要洗全校同学的衣服呢?”
“你怎么可能洗得完!”
“你为什么要体验生活?好悲哀啊!”
离学校规定的就寝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同学们才陆续回了寝室。偌大的洗衣间,这个单薄的身躯卖力地刷着,揉着,一桶接着一桶,从下午6点到晚上11点,若男已经洗了5个小时的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若男没到学校上课。龚爸爸说,若男很可能去了之前龚韦华打过工的服装店,因为前一天晚上她对学粤语满腔热忱。果然,我们在那条广州老街的童装店里找到了若男。原来她觉得在学校洗衣服挣钱太少,而且她特别不喜欢被同学问来问去,索性找一个别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打工。老板听说若男是龚爸爸从甘肃过来体验生活的新女儿,便满口答应了,让她站在门口欢迎客人。
可一天下来,跟龚爸爸学的粤语没派上用场,脚站得生疼,衣服没卖出一件,若男多少有些挫败感。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导购小姐。于是她拜店里的一位服务员姐姐为师,跟她熟悉衣服的尺码大小,学会使用计算器,弄清楚各种促销折扣。
经过培训点拨之后的导购员胡若男更加热情,也显得更专业。可是当夜幕降临,若男还是一无所获。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地呆坐在店里。
广州为什么会是这样,付出却没有收获,胡若男一肚子的不解和疑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