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文卿骤然禁了声。
如今正是盛夏,其他地方皆是烈日炎炎,越林苑的位置太偏甚至晒不到太多太阳,比起其他地方便多了几分阴冷,尤其是进了屋子这种感觉更甚。
苏文卿下意识摸了摸单薄的衣袖,站在距离徐子越大约三尺多的地方,定定看著徐子越。
大抵是看书看累了吧,居然连她进来都没有醒过来。
虽然看似信心满满但到底是紧张的,不由暗道科举还真是不容易。想到这儿苏文卿摸出袖子里的纸张轻轻打开,纸张摩擦出轻微的刺啦声,凉榻上的徐子越微微动了动,苏文卿正瞧著纸上的题目并未注意。
苏文卿刚刚进来时徐子越并未醒过来,直到苏文卿进来喊了他一声徐子越这才转醒。
越林苑鲜少有人过来,更不说是女子,所以他才会放心的小憩,却没想到苏文卿竟然会来这里。许是想看看苏文卿到底想做些什么,又或许还未曾睡醒不想让苏文卿扰了清梦,徐子越还是躺著没动。
心道若自己未醒苏文卿大抵应该会走。
却不想过了半晌屋内居然没了声响,因为闭著眼睛周围的动静传入耳朵越发清楚。徐子越能听见苏文卿特意放轻的脚步然后停在了不远处,椅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声响。
她应该是坐在了软塌不远处的那张椅子上,然后又掏出了什么东西,听声音应该是纸张的摩擦声,继而又没了声音。
是在看什么东西?
徐子越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一片正是刚刚翻阅的那本《纪效新书》,书本边缘盖住眼睛,视线微微下移就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双云丝绣鞋与落在地上雪白的裙角。
上一世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似乎都是一个人,未曾考中前每日废寝忘食的读书,待考中走进朝堂陛下赐了婚,直到公主早早逝世他才知道原来公主的病情宫中人人皆知,人人羡慕的驸马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蓦地生出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徐子越似乎有些不想结束这种恬淡的氛围,直到他听见苏文卿有将纸折起并站了起来时这才缓缓阖上眼睛。
这是要走了?
苏文卿倒是没打算现在离开,她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提起裙摆蹑手蹑脚的走至徐子越身边然后蹲下身子,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微微掀开了徐子玉脸上半面书本。
徐子越还是没有动,他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这丫头真是胆大的很。
苏文卿想起上一世徐子越踏著初雪走进徐府的样子,玉白的脸上分明没有红痣,许是徐子越睡著这样的机会太过难得,她居然真的上前去偷偷掀开半面书本瞧了个仔仔细细。
她离得极近,徐子越几乎感觉到眉角那处能感觉到苏文卿温热的呼吸。
眼前突然浮现出当年和齐光一起的苏文卿,那时见他时明明是害怕的,现在倒是胆子大得很。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苏文卿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确确实实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颜色却是鲜艳的紧,印在徐子越苍白的皮肤上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异。
还真有,难不成上一世没有看清楚?
苏文卿睁大眼睛还想再看一会儿,徐子越却实在不想同她再闹。捏著书本的那只手突然动了,苏文卿顿时大惊慌忙放开书角准备重新坐回去,徐子越却是已一手拿开了脸上的书,对上苏文卿近在咫尺的脸庞似笑非笑道,「看什么?」
苏文卿一张俏脸白了又红,徐子越翻身起来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好看么?」
「…。」苏文卿忙窘迫的解释,「我看的是你的书…」
徐子越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襟笑了,「我说的也是书。」
苏文卿识趣的闭嘴。
「要不你以为是什么?」
越说越容易出错,苏文卿干脆不说话,只不过徐子越不是揪著一件事不放的性子,也不再逗苏文卿,「来这里做什么?」
苏文卿舒了口气,掏出袖中的纸张递给徐子越解释道,「这是舅舅写给二表哥的题目,我想著虽然这试题年年不同,但大抵却有些相似的地方。这些题目是舅舅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可要好好看。」
徐子越接过来,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娟秀的小楷。
字倒是写的不错。
只不过,待徐子越看见上边的第二篇不由抬眼望了苏文卿一眼,再往下看看,果然又出现了熟悉的题目。
徐子越侧眸目光划过苏文卿的脸心下冷笑,他倒不知徐贤有这本事,居然连这次秋闱的题目也能分毫不错的写出来。
这是苏文卿写的,只是若不是早就知晓这次的题目是什么,又怎么写的半分不差?
徐子越速速阅览完整张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对苏文卿招招手,「过来。」
说罢出了内室去了外边的书房,苏文卿不知她做什么只能跟上。
徐子越走至那梨木书桌跟前示意她坐在椅子上,苏文卿一头雾水的坐在椅子上满脸疑惑。只见徐子越拿起一只中锋羊毫,沾了墨亲自递给她,「那表妹觉得更应该是哪几篇?」
苏文卿握著这杆被徐子越亲手塞进手中的笔,有些进退维谷,难不成画出那三题说就是这三篇?
到时候徐子越问她为什么选这三篇她又该如何作答,对于徐子玉或许还能糊弄一二,想要糊弄徐子越她可不敢。
更不说待徐子越考完发现正巧是这三篇,到时候再问起她更是解释不清。
苏文卿皱著一张小脸恨不得能撒腿跑了,最后索性又将笔重新塞回徐子越手里一派真诚道,「我哪儿懂这些啊,我也是听二表哥…」
「那我便来说说,表妹听听是否在理?」笔尖点在第一个题目慢条斯理道,「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顿了顿接著道,「北宋时辽国金国与辽国一战后奄奄一息,北宋以为来了捡便宜的机会,背弃条约集结数十万进攻辽国。却不料两次大战均以惨败告终。」
苏文卿本来想走,却不想徐子越竟同她讲起了题,一时好奇,「然后呢?」
徐子越望了苏文卿一眼继续道,「北宋原本打算以金制辽,结局却是金国隔岸观火,待金灭辽之后,很快击溃了北宋,制造出了「靖康之耻。「以夷制夷,」表妹觉得这道题如何?」
苏文卿不知道怎么样,她只知道这不是这次要考的题目,纠结了好一阵子才道,「不过投机心理作怪罢了,以夷制夷本就不是什么可取的法子,表哥你不妨看看其他?」
徐子越并不纠缠,一直笔尖轻轻划过第二题落在第三题上,苏文卿眼睁睁盯著第二个被徐子越直接跳过的题目差点忍不住将笔掰回来。
「那这个如何?」徐子越的笔尖停留在第三个题目上,「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班固讥笑贾谊五饵三表之说是书生之见,但春秋时期的秦穆公用怀柔大棒征服了在其北方的西戎游牧部落。」
苏文卿倒是知道这个典故,这人本来是汉朝的官员,被皇帝强行派到匈奴做使者,结果此人怨愤,投靠匈奴王,为匈奴对抗汉朝出谋画策。
只不过再如何,就算自己也涉猎一二,苏文卿却是更加坐立不安。徐子越挑的倒是真准,凡事不对的全部挑出来,对的竟然视而不见?苏文卿愣是生出一分迷茫,徐子越到底是如何中的解元?
徐子越余光瞥见苏文卿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实在觉得太好玩,终于不再逗她玩,将笔尖点在了那个被自己故意跳过的题目上。
「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果然看见苏文卿骤然坐起来,徐子越谐趣笑道,「如今世事太平,北有毅勇候镇守匈奴南有镇国公坚守云南,例如之前的题目大抵是不会出现,这题倒是极有可能。」
苏文卿顿时满心牢骚不知如何诉说,原来徐子越早就挑了出来,之前与她说了这么多,苏文卿一时也想不明白徐子越到底为了什么。
待徐子越终于将这些题目一一排除完,苏文卿迷迷瞪瞪颇有种大限将至的错觉。与徐子越再寒暄几句,徐子越极其体贴的将她送回了青黛院。
绿袖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苏文卿与大少爷一起回来微微诧异,但当著徐子越的面儿到底没有问。
苏文卿这次没有再请徐子越进去喝茶,徐子越目送苏文卿进了青黛院,脸上的笑容这才掩了下去。
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生宣纸,上边苍劲有力的字,写的正是苏文卿和徐子越都极其熟悉的字眼。
「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只不过想起这一年秋闱的几道题目所以心血来潮写了下来,居然和苏文卿最终指出的三题分毫不差。
苏文卿为什么会替他在徐老太太面前求情,为何明明怕他却又处处讨好他,徐子越攥紧手中柔软的纸张,身影渐渐隐在夜色中。
他似乎猜到了,苏文卿为何会这般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