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 整个崔府都察觉到了崔夕珺的变化。
她一改往日任性,待继母恭敬,待幼弟疼爱,待谢渺亲和, 撇开成见, 从心底接纳谢家人的存在。
众人虽疑惑, 却都乐见其成。
这么多年下来, 谢氏待继子继女视如己出, 如今能赢得夕珺的尊重, 称得上是苦尽甘来。
谢氏人前装作镇定, 私下却喜极而泣,拉着谢渺道:“阿渺, 你真是我的福星, 刚进门夕珺便懂了事理,往后我们二房定会越来越好。”
谢渺无奈,“夕珺懂事, 是因为您待她好, 跟我可没关系。”
“我说有便有。”谢氏道:“这样吧,今晚我派人去知味楼买桌席, 咱们二房女眷单独庆祝庆祝?”
谢渺道:“您冷静些,小心吓到夕珺。”
谢氏只得作罢,过得片晌又提议:“那改日我约上她,咱们娘仨去游湖?或者去山庄避暑, 采莲子?”
……
谢渺哄好谢氏,回书房看了会经书, 随即摊开一张纸,提笔写起信。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处暑, 更是前世崔夕珺中计的日子。那时恰逢崔慕礼因公出差,崔夕珺外出遇见张明畅纠缠,勃然大怒后,命人狠狠教训了他。
随后崔家便陷入张家精心布置的泥沼中。
回顾今生,崔夕珺虽任性妄为,但也在肉眼可见地成长,这对崔家和二房来说都是好事。
这一回,谢渺没有故作玄虚,而是详细写明张家的阴谋,请崔慕礼务必要做好应对。
崔慕礼收到信后,所想却与谢渺有所出入。
他在思考另一处细节。
张贤宗此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心狠手辣并不稀奇,然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张明畅再烂泥扶不上墙,毕竟也是他的嫡子。但依阿渺所言,张贤宗竟能干净利落至此,以嫡子性命,换做扳倒崔家的一招棋。
不合理。
他反复推敲其中关系,从张贤宗送走假死通房,暗中培养庶长子,又到他明面上疼爱嫡子,背地里却送他去死……
半晌后,他招来沉杨,道:“派人去细查张贤宗的妻子王氏,在嫁给张贤宗前是否与其他男子来往过甚。”
沉杨走后,崔慕礼得罗必禹召见。
待进入罗必禹的书房,他直接推来一本折子,道:“自己看。”
崔慕礼打开折子,见上头写道:“刑部郎中崔慕礼,学行修明,材优干济……调任至大理寺,晋为大理寺少卿一职,择吉日上任。”
是承宣帝的调职任命书。
崔慕礼掀开袍角,举着折子跪倒,恭声道:“下官领命,今后定不负圣上与大人期许,进思尽忠,除暴安良!”
罗必禹抚着短须,难得语重心长,“崔家小子,学道须当猛烈,始终确守初心,纤毫物欲不相侵。”①
崔慕礼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崔慕礼升迁的喜讯很快便在刑部传开,因早有预料,众人并不意外,均是浓浓艳羡,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崔郎中,此等大喜事,你定要设宴请客,让大家沾沾喜气!”
“对对对,趁你去大理寺前,大家好好庆祝一番,不醉不归!”
“择日不如撞日,便选在今日,崔郎中,下衙后一道去知味楼吃酒!”
崔慕礼笑应,“诸位说得对,慕礼理当请客,但我须差人回府征求夫人同意。”
有人打趣,“瞧不出来,崔郎中竟是个妻奴啊。”
“诶,人家崔郎中夫妻情深是好事。”另有人道:“崔郎中,便依你所有,赶紧使人去问崔二少夫人。”
崔慕礼果真遣人回到崔府,谢渺一听,连声答应:“去禀告你家公子,随便喝,尽情喝。”
她才懒得管崔慕礼去哪,即便喝到彻夜不归,也只会庆幸今晚能够睡个安稳觉。
可惜啊,崔慕礼没有如她的愿,戌时中便回到明岚苑。
彼时谢渺正准备就寝,拂绿进门,小声禀告:“夫人,公子回来了,喝了不少酒,正到处嚷嚷着要找您。”
“……”
谢渺道:“不是吩咐下去了吗?让乔木直接领他到西厢房睡。”
拂绿道:“是,但公子不听,执意要找您。”
谢渺问:“他醉的厉害吗?”
拂绿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公子醉成那样,连人都站不直。”
谢渺头疼地摁着额角,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醉酒后崔慕礼的难缠,若与他共处一室,简直不堪设想。
“去,锁门,熄蜡烛。”她当机立断地道:“不管他,我们直接休息。”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崔慕礼的声音,“阿渺,我,我回来了,你在何处?”
谢渺想也不想地冲到门口,奈何一只修长的手已伸出,牢牢撑住门板。
崔慕礼穿着浅绯色官服,斜身倚在门框上,俊面醉酡,笑望着她。
“夫人,阿渺,我,我回来了。”
谢渺镇定地道:“嗯,我知晓了,你身上酒味太重,赶紧先去洗漱。”
“阿渺,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谢渺坚持,“先去洗漱。”
他道:“不,我本该第一时间便告诉你,然而,然而同僚们缠着我请吃酒,才拖到现在。”
他努力站直身子,朝她深深作揖,道:“夫人,我升迁了,再有半月便调去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谢渺敷衍地笑,“真是可喜可贺,你赶紧洗漱,明日一早去亲口告知祖父与父亲。”
她三句不离叫他洗漱,崔慕礼却醉得厉害,对此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
“我头晕的厉害,要坐会,坐会。”
谢渺想拦住他……那么大个人,拦得住吗!她赶紧朝拂绿使眼色,“去叫沉杨和乔木来。”
拂绿跑到院中,正想喊人,却被暗处的沉杨一把拉住。
拂绿道:“沉杨,你在呢,公子醉了,你快跟我走。”
沉杨好整以暇,“是你该跟我走。”
见拂绿不解,沉杨默了会,道:“不瞒你说,公子是千杯不醉。”
……
???
拂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瞪圆了眼:那公子酩酊大醉的模样,岂不是装的,故意骗夫人的?
沉杨轻咳两声,“对,你想的没错。”
拂绿俏脸一沉,转身要去揭发公子的“欺瞒”,沉杨见状,立刻眼疾手快地捉住她。
“公子和少夫人已经成亲,难道你不想他们恩恩爱爱吗?”
“但我家小姐不喜欢……”
“是二少夫人,崔二少夫人。”沉杨纠正她,“圣上亲赐的婚,公子与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开。”
拂绿虽有动摇,仍旧坚持道:“不行,我要回去。”
沉杨见她说不通,干脆往她睡穴一点,直接扛着人离开。
他可是得了公子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赶走闲杂人等,不能破坏公子的好事!
*
崔慕礼坐在桌前,提着茶壶,歪歪扭扭地倒茶。
谢渺站着冷眼旁观,很好,杯子里点滴微沾,桌上却铺了一层茶水。
崔慕礼却毫无所察,举着空杯,仰头一饮而尽,抿着唇道:“好茶。”
谢渺:……
崔慕礼拍拍身边的椅子,“阿渺,你,你坐,我有话要与你说。”
谢渺纹丝不动,道:“喜讯已经说过了。”
“哦,并非此事,还有,还有另一件。”他道:“有人传信给我,称左相张贤宗,要给,要设计夕珺与张明畅,以此来谋害我们崔家。”
谢渺的眸光倏然锐利,“哦?消息保真吗?”
“自然千真万确。”崔慕礼甩了甩头,试图维持清明,“此人,此人乃我们崔家的恩人,若有机会,我定要当面郑重道谢。”
人就在你面前站着呢。
谢渺道:“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崔慕礼便絮絮叨叨,将对方的计谋说了一遍,又将应对方法说了一遍。谢渺听完,嗯,釜底抽薪,不愧是崔慕礼。
她安下心来,时不时望向门口,乔木跟沉杨怎么还没来?
崔慕礼扯了扯衣领,长眉轻拢,难受至极,“阿渺,我,我头晕。”
谢渺没好气地道:“活该。”
酒量差便该少喝些酒,偏偏他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怪谁?
崔慕礼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起身,“阿渺,我先去梳洗,你,你——”
嘴里说着话,人却一头往地上栽。
眼看他脑袋要嗑上椅角,谢渺急忙去扶,谁料刚站稳,便被对方揽住腰,再往怀里一勾。
“阿渺。”他埋在她的颈间,口齿不清地道:“阿渺,我好欢喜,欢喜娶到了你。”
谢渺使出全身力气都推不开他,懊恼之余,提高声音喊:“快来几个人,将公子扶去休息!”
外头静寂无声。
“人呢?院子里有谁在,都进来帮忙!”
外头风平浪静。
谢渺咬了咬牙,考虑是否要赏崔慕礼个耳光时,他忽然脚步踉跄,带着她退到了墙壁。
她被抵在墙上,锁在男子醉意迷离却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里。
——这场景与前世何其相似!每回崔慕礼喝醉酒,便喜欢遣退所有下人,跑来与她耍酒疯!
谢渺想也不想,张口便想咬人,岂知他动作更加迅捷,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准确地覆住红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片他在梦中幻想了无数次,渴求已久的柔软香气。
抛却克制,舍弃理智,他如干涸许久的人遇上甘霖般恣意掠夺,采撷美好的同时,亦吞没她的反抗与不甘。
他的救赎是拉着她共同沉沦。
缠绵,追逐,即便吃痛仍不肯放弃的执着探索。
谢渺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些被埋藏在记忆中的水乳交融,如海浪般层层叠叠拍打脑海。她挣扎着腾出手,沿着墙壁艰难地攀爬,最后使力朝他的脸颊一挥——
清脆而分外响亮的巴掌声后,崔慕礼被扇倒在地。
她用力地呼吸几口,狠狠抹掉唇上不适,骂道:“从明日起你我就分房,不许你再踏进东厢房!”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谢渺冷笑,狠狠踹了他一脚,“别装死,给我起来滚出去!”
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
谢渺再踢一脚,“崔慕礼,出去!”
地上的人仍旧没有反应。
谢渺蹲下身,将他翻到正面,只见他左颊顶着个鲜明的五指红印,双眸紧闭,毫无意识。
谢渺呆了呆,看看手,再看看地上昏倒的某人。
她这是……直接把崔慕礼给扇晕了?!
*
翌日,待崔慕礼恢复清明,主动来找谢渺,“阿渺,我昨晚醉酒失忆,不记得回府后发生了何事,能否请你帮我回想一下?”
他顶着左颊未褪的五指印,态度良好,不耻下问。
拂绿:……
谢渺:……
拂绿想:公子,您可真能装模作样!
谢渺想:不要脸的家伙,再有下次,她定要扇得更重些,叫他半个月都没法出门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