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中一夜慷慨激昂的琴声不断, 而待得第二日陆令萱吃过早膳再来时,发现碧城的十指已然全部淤血。
一曲《山河赋》终了,竟是有了八成气韵。
陆令萱望着面前柔婉纤弱的少女和那全部淤血的十个手指, 神色并没有什么触动, 淡淡地道:“很好。公主不但悟性很高, 而且肯拼命。在这种乱世里, 肯拼命的人, 一般都会活得长一些。”
言毕,她顿了顿,毫不拖泥带水地接着道:“今日我们学体态。丁小怜媚在皮相, 那公主便要美在骨骼。美人在骨不在皮,唯有如此方能胜过丁小怜一筹。行、止、坐、立、寝奴婢每样会教公主七种体态, 从今日起到第三个月结束, 公主的所有动作都要限死在这三十五种体态中, 哪怕睡梦中亦如是。而这期间奴婢会随时盯着公主的一举一动,公主若是有了错处, 便不要怪奴婢手下无情。”
纵然一夜未睡,此刻碧城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陆令萱教得很快,说话也很简洁,但是每个字都有一种一针见血的洞彻,让碧城受益匪浅的同时也暗自凛冽心惊。
而陆令萱说的手下无情就是真的绝不容情。三十五种体态教完后, 她取出了一条军中的倒刺马鞭。
碧城不过初学, 并不能全部领悟精髓, 但是体态只要稍有错误或者迟疑, 身上便会立刻多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望着很快全身都血迹斑斑的少女, 陆令萱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彷佛没有感情, 神色清冷地道:“只有血和痛才能让身体最快记住该记住的东西。人只有知道疼,才会本能地不敢再犯。公主若是怨恨,三个月后大可找奴婢复仇。”
碧城挨第一鞭的时候,还会不自主地吃痛出声,立刻招来第二鞭后,便沉默了下去。此刻浑身血迹斑斑地听完陆令萱的话,依旧是不发一语,仿佛一个木然的没有感觉的人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深夜陆令萱归去,驿馆的仆从抬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桶中泡着各种止血生肌的草药,大多数烈性无比。碧城解衣入浴,只觉浑身的伤痕触水仿佛刀割血肉一般,但她却硬生生在桶中泡足了一个时辰。出浴后,仆人来把浴桶搬走,桶中水色嫣红,透着浓重的血腥气,而碧城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不知何时都已咬破。
带着满身刺痛无比的伤痕,纤秀柔弱的少女缓缓爬上床,在角落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的神色平静木然,唯有那一双眸子还是清澈透亮的,宛若盈盈流动的波光,而波光下层层掩盖的执念深重而疯狂,仿佛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三个月的时光带着不惊轻尘的残酷悠悠滑过,碧城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柔婉清秀的少女的样子。而艳光却从皮囊下一分分地透了出来,恍然间已是不可逼视。
到达建康城的前夜。
城郊驿馆。
陆令萱手持一碗漆黑的药汁,纤纤素手直送到碧城面前,神色清冷地盯着她道:“请公主喝下这碗药。”
碧城问也不问,神色淡淡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她连最细微处的一肌一容,一举一动,也皆风华万千,尽态极妍。
“谢公主。”陆令萱微微一礼,亦是神色淡淡地道:“这碗绝育药,便是奴婢这三个月来教导公主的报酬,也是杨少将军能请动奴婢的条件。公主这般的人物到了宫中,若是万一有了子嗣,必会成为太子日后的一大威胁,所以不如此刻便永绝后患。而奴婢还是那句话:公主若是怨恨,随时可以来找奴婢复仇。生死祸福,各凭本事,奴婢告辞。”
陆令萱走后,一直倚门沉默不语的那罗延缓缓走到了碧城面前。那双刀锋般的眼眸凝望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却是有些复杂,良久才出声道:“值得么?”
碧城淡淡地道:“值得不值得,是我的事。”
那罗延的手原本要轻抚上她云雾般的长发,闻言,却是凝在了半空。片刻之后,素衣如雪的年轻人收回了手,神色间那一丝复杂也消失无踪,亦是风轻云淡地道:“很好。公主既能熬过这三个月,值不值得想必心中自是清楚,不用我多问。只不过明日见到大都督之前,我想公主的名字,还是换一个的好。”
碧城沉默了片刻,才道:“换什么?”
“风雨黯春城,碧血染桃花。碧城这个名字总归不祥。”那罗延淡淡地道:“苏嫣染吧。嫣染二字虽然也带血,但总归听着不是那么凄凉。”
言毕,他取出一个小小的赤色琉璃瓶,轻轻掂了掂,随手扔给了碧城,然后转身离去,声音淡淡地随风送来:“这是西域进贡的迷迭香,掺了曼陀罗花粉,有致幻的作用。公主若是不愿委身大都督,又不想被大都督发觉,这是唯一的法子。”
碧城握着琉璃瓶低眸不语,却是忽然出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很奇怪么?”那罗延脚步一顿,却是终归没有回头,冷冷地道:“这世间尔虞我诈,每一寸繁华都是用别人的鲜血铺就。虽然我自己做不到,但是对于为了别人不顾生死的人,却一向都是不那么狠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