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平时在金陵的日子,基本上差不多就是和四面八方的那帮文人墨客打发无聊!虽然不少人都知道他是江湖上五大神狩之一,但风月中人向来不在乎世俗那些刻板的是非常规。也因此自古以来风流才子大多出于民间,官场等上层建筑往往才是孕育下流无耻之徒的温床。
七夕当天,孟琉璃一大早就拉着一念上了庙会。而他也只不过当做闲来无事的闲逛,至于人群中感觉到清楚的妖气,也只是加重了他心里不肯表现出来的隐忧。
其实妖异存于世间,与普通凡人共同生活,比邻而居自古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并不是这种情况得到了上层建筑的认可,只是对于那些标榜自己维持世间秩序的人,除非到了需要为自己的光荣榜增加项目的时候是不屑浪费时间去伤害那些根本无害的,甚至仅仅只是对自己无害的隐患!
不过一念和大多数修仙的人又有所不同,他并不坚守人妖殊途的观念。对他来说,同样一个世界既然有人,有妖,并存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他也从不否认在很多事情上人妖之间还是需要界限的,否则必然会造成彼此的伤害,除此之外大好河山理应对一切生灵有平等的享受权利。
看孟琉璃走出庙门时脸上泛红,一念知道她必然是求了个好签。虽然自己从来不信这套,可也从不放过可以适当逗她的机会!
“怎么?看样子是个上上签喽?”
孟琉璃看着他眼波流转,双手紧握:“不告诉你!”
“哼!我还不稀罕知道呢!不过我可得提醒你,那些解签的江湖术士,一向是净捡好听的说,只为多几个赏钱,你也别太当回事!”
“哼!你这人究竟什么做的?多好的心情,只要听你说句话立刻就全完了!”
嘻嘻一笑,一念打开孟琉璃扔过来的签文!上面写着两句“彩翼交双共于飞,千里不倦永相随!”
“哇!这也算是上签啊?真坑人……”
孟琉璃听了心里一颤,不由怯生生问:“怎么?人家先生可说这是预示相爱永远的上上签呢!”
一念佯装认真,又看了看那签文才郑重的摇了摇头:“我说你啊!好歹也算是有名的才女,怎么竟会被那些糟老头子给蒙了?”
孟琉璃警醒的斜睨着他问:“那你又如何解释呢?”
心里偷笑,一念还是一脸正经的说:“你看啊!这会飞的当然是鸟,可鸟都是有两翼的。一只鸟当然谈不上什么永相随,那就是说两只单翼鸟,不是都残废了吗?”
孟琉璃听得忍不住又好笑,又生气,恨恨的抢回签文:“哼!就算是残废鸟,能双双对对千里与共一辈子也值了……”
“哎呦我的傻闺女,都残废了还能飞千里?就算能,那母鸟下蛋总得孵吧?公鸟一条膀子能去捉虫吃?这分明是说一个死了,另一个要殉情嘛!”
“你……”
见两个跟着的丫鬟都一副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孟琉璃心里也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可仍旧被气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一念看这情形也知道差不过了,暂时不能再多说,当即心满意足的笑嘻嘻走开。
不久,将近山腰的时候,道旁一间茶棚里突然横出一人挡在面前。
见了此人,一念不由得脸色一沉,回头让孟琉璃三人先回去。心知他从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事,孟琉璃只好先带着丫鬟往回走。先前几乎已经消尽的气恼,此时就全都化作的忧郁和担忧了!
“苦心修炼二十年,但如今却全然沉迷酒色、名利之中,难道在你眼里,好不容易得到的修为,就如此的不值得珍惜吗?”
“哼!怎么?晁师兄大老远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
一念原名“龙清一”,乃九大仙派之首无忧派掌门,五百高寿的当世上仙沉幽仙人唯一的徒弟!
而无忧派除了沉幽仙人,还有其两个师弟,火烈和水没两位仙人。此时拦住他的晁威就是火烈仙人的大徒弟,也是一念同辈中的大师兄。
一念自从进入师门,每天除了跟着师父学习,平日的修炼,以及衣食住行都是这位大师兄精心照顾。对他可谓如兄如父,而一念对这位大师兄也一向是非常依赖的。
直到背离师门,十年来晁威每次外出办事,总会设法来看看这个情同手足的师弟,盼着有朝一日终究可以劝他“痛改前非”。
一念岂会不知这位大师兄的一片真心实意?可惜问题是无论自己如何感激这位师兄,彼此这这件事上也实在是话不投机,甚至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彼此都可以认可的共识!
“如果师兄今天是来看我,我心里非常感激!可如果是想来数落我的,实在也大可不必了!”
“你慢着……”
大步挡在他面前,晁威深深凝视着他,心里说不尽的凄苦伤感:“清一!十年了,难道你真的要一直这么堕落下去?就算当年的事三位师尊做的有些过激,但他们的心意岂非也是为了不忍见到你荒废了修行?至少三位师尊从小就对你宠爱有加,寄予厚望,本门上下的师兄弟哪个不视你如手足?同道万千,苍生无数,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还抵不过你偶然认识短短日子的两个邪派中人?”
“原来,对你们而言事情是可以这么理解的……?”
轻蔑的笑了笑,一念目光幽深的看着晁威:“师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年、十年、一百年,你真的能够因为时间过去了就可以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我自己想这样而已!如果这就叫堕落,那请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不该死的?”
“可是清一,你岂可与旁人相提并论?”
“有何不同?难道我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我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难道我不该有人与生俱来的感情?还是说只因为我被某些人寄予厚望,我就理所应当为了他们完全放弃我自己?但所谓的厚望,不过就是把我当做像是祭祀的畜生一样,不是吗?而且,如果只因为认识的时间短我就可以对他们的无辜惨死视而不见,那么你所谓的我根本完全不认识的无数苍生又干我什么鸟事?”
晁威被他问的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无可奈何的悲声长叹:“哎!清一,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你要明白,我们修仙执剑为的就是除邪扶正,保护苍生,我们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你为了一时的激愤背叛师门,正道,走脱了魔神,导致天下大乱,这一切你难道真的都无动于衷?”
“我就是无动于衷又怎么样?按你说的,我修仙执剑就必须保护什么苍生,把自己当做一文不值!那是不是我放弃了修为,就可以深么都不管不顾了?一切就都和我无关了?师兄,到底是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这些只是别人告诉我们的,可你真的仔细考虑过这一切究竟对不对嘛?而且,就是为了这些屁话,多少所谓的正义神仙,英雄豪杰付出了一切,而且就算再有更多的牺牲,你认为人间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真的会稍稍的减轻吗?”
晁威悲哀的垂着头,他并不是不明白一念所说的事实。而且这一切事实,他眼里所见到的,恐怕比一念更多。但两人唯一的区别在于,对于从小被强迫烙印在心里的所谓“应该”的观念,一个选择了顺从,另一个则选择了无视,仅此而已!
回到琉璃轩,孟琉璃看到一念脸上的伤感之色,心里忍不住也感到微弱的抽痛!
而此时此刻,她知道一念最需要的不是安慰,更加不是追问,而是安静,于是亲手为他温了一壶梦三生之后就走出了房门。
但可惜!也许永远不会有人能理解,在一念心里,其实师兄,以及很多人所坚持的应该,至少不能说是绝对正确的。然而,他无法向自己掩饰,自己的心里对那些“应该”其实始终也还存在着一份执着!
但那无关承受的教导,也无关自己的认识,甚至无关人生经历,仅仅只是天性中一种与生俱来,无可撼动的存在根基!
所以直到今天,一念还紧紧握着天机剑灵。并不是因为他贪心,不舍。虽然他嘴上从没说过,可他心里直到,自己仍在等待和魔神相遇,彻底赎罪的那一刻!
可是他还是觉得难过,因为仍旧有那么多人,无比残忍,而且愚蠢的认为他们有权力强迫自己去按照他们所认可的方式存在生活。
可一念放弃了愿望,放弃了地位和名誉,正是因为他发现光环下拥有那一切,却唯独没有自由!但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责任,只是在等待那最后的一刻,而且他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否则他又干吗去当什么神狩?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所谓新奇的经历,凭他的修为和才能,岂非还有数不清多少更省时,省力,却又能丰衣足食的事业?而每一次的酬劳,他又何必非得迫不及待的散尽?
一念的悲哀不在于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而仅仅是这世上有人羡慕他,嫉妒他,爱念他,仇恨他。却唯独没有人能理解他。
所以无论苦与乐,仍旧只能他自己去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