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娘子们
裴一叶印象中的他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因为和亲的前提来到南楚,然后嫁给了十年都不会在家呆上一个月的父亲,独守空房直到死去。裴一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总喜欢伸手一遍一遍的抚摸摸他的头发,偶尔会轻叹,“小叶,若是可以,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安静的地方然后永远不要再出来……”
那时候裴一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欢街上的糖葫芦和偷喝厨房李大厨藏起来的甜甜的米酒,虽然也喜欢会温柔轻抚他的母亲,但是他并不喜欢听她的那些话,因为听不懂也因为裴一叶觉得那时候她说的话并不是在对着自己说,而是在对着别人说。
虽然那时候他们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为什么要离开?
他喜欢街上的糖葫芦,喜欢偷喝甜甜的米酒。
虽然每次溜出去买糖葫芦回来被发现和被李大厨抓住的时候都会被管家爷爷和同姓裴的爷爷辈和叔叔辈骂,但是他还是喜欢从后门偷溜出去和喜欢偷喝李大厨的米酒。因为每次他被骂之后管家爷爷都会心疼的偷偷塞给他一些小零嘴,或是一些精致的甜点或是一些将军府里见不到的小零嘴。
因为这个,他也喜欢管家爷爷,喜欢那些同姓却有很多很多的长辈亲戚。
只是每次裴一叶捧着甜点或者是零嘴高高兴兴的离开管家爷爷都会在原地呆站许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后来裴一叶被带到了一个地方,和很多差不多大小的裴家子弟在一起,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上课、训练。剑术,骑术还有一些兵法……
那段时间夜里裴一叶总是会从长长的梦魇中挣扎着惊醒,蓦然睁开双眼四周却是一片黑暗。周围有不少人哭着闹着要回去,也有不少人被被教官在训练场上倒吊起来。裴一叶没有被吊过,因为他娘亲在他临走前对他说:不做就罢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那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被期待的一件事情,所以裴一叶一直很努力,也很安静。
他不惹事,所以很多教官都很喜欢他。
等到后来等到裴一叶明白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却早已经逝去。死的时候并没有人通知裴一叶,他是在后来腊月回去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候坟前种的花都已经长出花苞来了。
裴一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管家也有告诉他是感染了了风寒,去的很快,并不痛苦。
除夕前去扫墓的时候裴一叶有些木愣的站在坟前,他有些不明白她对他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若是期待,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撒手而去,若是不期待,为什么又让他去。
这个问题裴一叶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了,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为他以后别人的评价加了不少分,因为三年的训练之后,裴一叶和其他几个在训练中表现不错的裴家子弟被带去了军营,而他是他们重点栽培的对象。
新兵训练、正式成为新兵、训练,训练然后从小队长升到了副将他不过用了两年时间,就算是在所有裴家军参军的记录里也是从未有过的。
在裴家背后的支撑下裴一叶在第四年取代了以前的裴家军当上了南楚的将军,而裴义和其他几个裴家的人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取代了原本裴家的人员。
裴家有着自己的规定,就算是那些规定并没有在裴家的族规上清楚的写下来。
每一个裴家当家都会有自己的势力,那些人多数都是从进入裴家的训练基地就开始培养的,他们会在训练的几年内分为几个团体,然后再进入军营之后竞争,硬的人就会掌握大权成为裴家下一代当家,输的人会由上一代的掌权者折断翅膀,让他们再也不会成为威胁。
裴家有着自己的规矩,而且那些规矩有的时候比军中那些明文规定的军规都更为冷血残酷。
裴家的根基和南楚的建立同样悠久,而且裴家的根扎地更深。陆熔微服私访被行刺的事情裴家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所以陆熔找到他们求救的时候裴一叶一点也不惊讶。
裴家并没有在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有所作为,原因很简单也很可笑,陆熔和三王爷之间的斗争那是他们的事情,无论谁赢谁输,对他们来说都并不是坏事,裴家那些长老的意思便是坐山观虎斗。
裴一叶却拒绝了,他在陆熔到达秀城的时候主动和他搭上了线。原因很简单,裴一叶并不想从中得利!或许这有些可笑,只是深入了解裴家之后裴一叶开始害怕了,因为裴家远比他想象的要来得恐怖多了。
根基稳固,势力深厚,而且——他们有野心。
这就足以让裴一叶害怕了,一个有野心的野兽,就算是他现在暂时睡着了他也是能够伤人的野兽。
裴一叶驻守军营的那段时间军中既没有无数火把也没有什么血光,边疆其实远远不如别人所知道的那般残酷,又或者是他自己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所以毫无察觉。每次击退侵犯的马贼裴一叶都会颓然地长吐出一口气息,然后才松开一直紧握的双拳。
在军中的时光让他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有可能变得冰冷僵硬。抬掌覆盖上自己的脸颊,每当击退那些马贼夜里裴一叶都只会觉的无尽地疲倦。没有悲伤没有疼痛,有的只是无尽的疲倦。
要陪着陆熔从秀城回到京城,行动最后的那个晚上注定是不眠夜。夜里,裴一叶披衣而起,借着月光走到了院子中,却意外的碰到了本应该不在这里的人,司空见到他时并没有开口裴一叶也是如此,两人间难得有了默契,只是裴一叶的心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裴一叶却一直记着这一夜。就好像裴一叶记忆的那本签,就算是时间过得再久他也可以轻易的找到这一页。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裴一叶才开始关注起来司空摘星这个人。
回到京城之后他安排人去夜袭三王爷的军队,但是裴义去的时候哪里却已经是血流成河。被告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裴一叶很惊讶,但是当他赶到那个据说血流成河的地方去却发现那里已经只剩下灰烬时,他莫名的就觉得这件事情和那人有关系。
只是调查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这件事情和司空摘星没有关系,却和玄月阁有关系。
裴一叶双目紧盯手中的资料,另一只空着手却是不自觉越捏越紧。查不到玄月阁的资料,也查不到司空摘星的资料,这不得不让裴一叶把他们联想到一起。只是裴一叶并没有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情,因为很快他就被陆熔遣回了军营。
回去之后裴一叶被裴家的长老叫去冷嘲热讽了许久,他们质问他这次得到了什么好处?帮助了陆熔,事情完了之后却立刻就被被陆熔遣回了军营。没有利益,甚至应该有的嘉奖都显得仓促,虽然他们并没有人在意那些东西。
漫长的半盏茶后,那些人才长叹一声改了口气,以一种无奈而又惋惜的口气对他说;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为裴家带来什么,所以以后别再做了。裴家要的家主,是一个能够为裴家带来利益的家主。也不要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情,他应该全心全意的为裴家做事。
裴一叶终是挫败地将书合起放置一旁不再去翻看,司空摘星拿存着书签的一页也就不再被翻起。
自懂事起,裴家的一切就被摆在最上面,裴家的势力、裴家的财钱、裴家的一切,那些才是应该被他们拥护的。小时候裴一叶觉得一切理应如此,但是年纪渐长之后他便逐渐明白裴家所要的到底是什么,也明白了娘亲当年叹息中的无奈。
那个连容貌都已经记不清的女人才是看得最开的,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是南楚的人,也不是裴家的‘人’,所以她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得更加清楚。
裴家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既使得朝廷不敢轻易动裴家的人也让整个朝廷的人都对他们抱有戒心。裴家一向不屑于和朝中的大臣有所交集,就算是有交集也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用对方,说得难听一些,裴家一直都是居功自傲,独立于朝廷和皇权之前。裴家这是在在及其危险的悬崖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是失足落下。裴一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裴家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当年的那些裴家军确实是个个赤胆忠心,可随着这么多年的变迁现在的裴家已经完全变了样。当年的裴家军战后也只勉强维持了和陆家的人表面上和平相处的局面。但是现在的裴家却屈居于皇权之下,但单凭陆熔却已经完全不足为惧,就算是当初既有权势的三王爷和陆熔联合都未必能够对裴家有所动摇,除非裴家有了损失让裴家自己变得凌弱。
裴一叶一直如履薄冰的小心维持着陪嫁和陆熔的势力平衡点,失去的、得到的,裴一叶一直精心计算着这一切。
那段时间很累,但是裴一叶却觉的充足。
印象最深的是司空摘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打破了这一切的时候,突兀的,踹开房门走了进来,然后后突然地就让裴一叶想到了之前那一页。
那一夜,裴一叶对那一夜的记忆早已经模糊,甚至是连那一夜的天气到底是满月还是不见丝毫月光都记不清了,但是他却清楚的记得那一份感觉。淡淡的并不激动人心,但是却一直让他忘不了。就仿佛当你饥渴地要命的时候走过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然后终于找到了那一口泉水,第一口下肚的感觉。
冰冷的,清甜的,沁人心脾的,就算是以后你重复喝再多次也找不到的那种感觉……
裴一叶一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而司空摘星却成了其中特殊的哪一个。
不过就算是特殊,司空摘星和裴一叶还是无法橡胶的,因为司空摘星习惯自由。而裴一叶受缚于裴家,除非裴家毁于一旦,否则什么意义都没有。只是想让裴家毁于一旦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只是从那个时候起,裴一叶就对裴家的势力更加上了心。
开战前,裴一叶曾经找过陆熔,试探过他对裴家的意思,结果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那时候他也试探过裴家那些长老的意思,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裴家的意思是退居其后让南楚和北华对战,所以他们在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就向朝中递了折子,要求更多的兵力。
情况一触即发,裴一叶以前所做的那些平衡都成了戏言。
陆熔批准了裴家上的折子,不断往裴家手里调兵遣将,而裴家则是在开战之前不断往关内调兵,隐藏兵力。
开战之后南楚屡战屡败,不光是因为北华兵力强大的这一个原因,还因为那些从来就没有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根本就不足以抵挡北华的精锐。北华的士兵一步步逼近南楚,但裴家却把自己的精锐都藏了起来。
可笑。
三个月之后,裴家那些长老也看出了失态的严重性,他们急迫的向边关派兵,急迫的冲着他施压,他们害怕了。害怕南楚尸骨无存再也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害怕他们这么多年来积淀积攒的那些财力势力来不及享受就化为泡沫。
裴一叶好笑地看着他们丑态百出。
裴一叶暗中去往京城见陆熔,面色不佳地沉思蹙眉半晌后才嘲讽的看着他,笑道:“这不是你们想要的?”
裴一叶明白兵权一直是裴家和陆熔间的大忌,陆熔定不可能任他们太久。不过没想到陆熔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连夜赶回军中,迎上的正好是北华醒一次的夜袭。远远观看着军中灯火明亮,裴家军和那些陆熔派来的士兵乱成一团毫无组织仿佛一团散沙。
夜幕下,骑在马上远远观看着那夜里的灯火,裴一叶木然看着地面上大片大片干涸的刺目殷红,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凝散不去的呛鼻血腥味,耳边不断传来马嘶还有士兵惨叫,裴一叶只觉得恶心欲呕。裴一叶突然就想到了司空摘星。闲坐街头却气定神闲的司空摘星,突兀的踹开房门破门而入的司空摘星,还有那夜的司空摘星。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如此在意司空摘星。
有些好笑,任性总要付代价。
裴家的任性让裴家在后面的时间里损失了将近一半以上的兵力,还有半个南楚。
战争来的快,停得也快,而且停下来的原因让人很无奈。但是战争的遗留下的东西却让所有人久久不能释怀。裴家的振作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让裴家损失的降到最低。裴家那些长老的态度很强硬,必须把裴家的利益放到最大。裴家是成大事者,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要以裴家为重。
裴一叶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被教育的,而现在也是被这么告诉的,但是裴一叶却觉得累了。
裴一叶是从裴义那里知道陆熔在暗中朝着军营调兵的,而裴义则是从他父亲那里偷听到的。裴义的父亲是裴家的长老之一,他不信任裴一叶,因为裴一叶妇人之仁。
裴一叶阻止裴家长老的做法,所以裴家忍无可忍,准备让裴家家主换一个人。裴家不需要他了,所以准备让他消失,一如当初他娘亲一样,裴家家主不需要牵挂所以裴一叶不需要任何牵挂。
裴一叶受伤并不是因为司空摘星以为的陆熔的所作所为。陆熔是准备做些什么但是却并没有机会做些什么,因为裴家不会轻易给他机会,就算是裴家的势力现在也被消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现在的裴家也依旧不可小窥视。
当司空摘星再一次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且告诉劝他离开时,裴一叶早已经做好了和裴家一起消失在南楚的准备。裴家已经在这个世界存在够久了,而起他也已经活得够久了。
司空摘星问他要不要选择第三个选择时裴一叶很惊讶,跟着司空摘星走,那是个什么概念?他连自己的心情都没有搞懂,走又能怎么样?
司空摘星的计划并完善但是出奇制胜,打定主意裴一叶暗中把这些年来裴家的罪状都取了出来带在身上,他准备吧这些东西送到陆熔手里。做完这些准备裴一叶准备去见司空摘星,但是却在出门时遇上了裴义。
那时裴一叶第一个反应就是微愣,然后便是暗中防备的看着裴义。
裴义的父亲是裴家的长老之一,所以裴义与其说是在他身边帮助他的人,还不如说是裴家长老放在他身边的棋子。
“要走”裴义问道。
闻言,裴一叶越加紧张的戒备着裴义。
裴义却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了他的面前,“要走就走吧,别再回来了……”说完,裴义转身离去。
裴一叶离开军营之后半小时才被发现,那时候裴一叶和司空摘星早已经离开了军营。
暗中通信告诉陆熔让他来慎城的时候裴一叶去见了一次住在这里的老管家,这件事情裴一叶没告诉任何人。自从他年迈无力在管理裴家之后就一个人住到了这里,这是七年来裴一叶第一次来看他。
裴一叶只是想在门外站一会儿,却还是遇上了。
被请进门喝茶,裴一叶不知道对方到底认出他没有,因为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切都改变,管家已经没了当年的精神奕奕现如今老态龙钟,而他自己也变化很大。
聊天时提起了战争提起了军营提起了裴家,裴一叶试探着问他裴家若是没有了他会怎么想。
“傻孩子,裴家本就是前朝遗物早该随着先帝作古了。只不过错误的存留了下来,而如今裴家的人早已经忘却了裴家存在的意义,所以散了就散了吧……”许久之后裴一叶都记得那一瞬间他松了口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