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楼地下室

二月十rì 壹?书?库

这是一栋黑sè的建筑,大约四五层楼的样子,既没有外滩与南京路的大厦的气势,也没有淮海西路的小洋楼的典雅。这栋黑sè的房子,给人一种yīn沉压抑的感觉,象一个坚固的中世纪城堡立在两条小马路的中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存在,除了我和叶萧。

我们走到大门口,门牌号码上写着“南湖路125号”。叶萧对我说:“解放前,这里的门牌号是同天路79号。”

“也就是端木一云工作rì志里他的工作室的地址。”我接着说。

“对,我查过了,这栋建筑是曰本人于1942年修筑的,是当时曰本陆军的一个机密部门的指挥所。抗战胜利以后,国民zhèng fǔ接管了这里,成为了当时行政院卫生部的一个研究机构,端木一云工作室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昨天在档案馆里,我们看到那份ALT实验中死亡事件的调查报告里最后写着停止ATL实验,并且,皇后的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

“我明白了,你说我们今天来找皇后。就是来这里。”

他却叹了一口气:“那要看我们的运气好不好了,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xìng,因为文件里写着的是遗体暂时存放于地下室,而后面的档案都没有了,也许随着工作室的解散而停止,也有可能是被销毁,甚至被带到了台湾。所以,我们无法排除后来皇后的遗体又被运到了别的什么地方的可能。”

“但愿皇后还在这里。”我又仰头望着这栋建筑黑sè的外墙,心头一张狂跳。

叶萧带着我走进了大门,这里现在是家事业单位,人很少,大楼显得空空荡荡的,我们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叶萧亮出了他的公安局工作证,询问了这栋建筑的一些情况。这里的人对这栋楼似乎也不太熟悉,什么也回答不出来。最后,叶萧问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嘛,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你们如果要看一看的话也可以。”说罢,这个负责人从一个保险箱里找出了一把又大又沉的老实的钥匙,“几十年没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你们就试试运气吧。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谢谢你们的配合。”叶萧拿了钥匙,就和我直奔地下室。

在底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地下室的大门,是钢做的,看起来非常坚固,叶萧把钥匙插入了锁眼里。几十年过去了,锁眼里有许多铁锈,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锁打开。接着,他推开了大门。

门里是一排向下的台阶。我们往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股凉意从这深处冒了出来。

我刚要壮着胆子往下走,叶萧拉住了我,他转到了地下室大门旁边,这里有一排老式的电闸,他把电闸推了上去。地下室的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线光亮。

“你真行。”

“好了,下去吧。”叶萧走下了台阶,我紧紧跟在他后面。

台阶很宽,大约可以并肩站着五六个人。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粉刷的石灰都脱落了,我小心地往下走着,循着前面的一束微光。大约一分钟以后,我们见到了顶上一个电灯泡,发出**的灯光。台阶继续向下,我们又走了一分钟。我估计现在我们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大概已经有十多米了,我们还在继续往下走去。

“怎么一个地下室有这么深?”我终于问了一句,我没想到我们说话的声音在长长的地道里发出了好几声回音,我被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叶萧拉了我一把。

“当心,这里过去是曰本陆军的一个部门,这个地下室是曰本军方造的,我估计当时可能有什么军事作用,比如防空,所以造得很深很大。”叶萧提醒了我。

我们继续向下走去,一路上见到了好几个发出**灯光的电灯。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在档案馆里,看到端木一云的工作rì志里写他之所以要把皇后的遗体放在地下室里,是为了模仿惠陵地宫的环境。一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泛起了凉意,怪不得他要选择这里,果然,在这里我有了一种进入坟墓里面的感觉,就象是玩古墓幽魂里最后那个迷宫游戏那种气氛,而这里,也是一种虚拟,和真实一样恐惧的虚拟,让我突然喘不过气来。我和叶萧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我们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回音。在这种环境下,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一种进入地宫的感觉的,会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当作是一个盗墓贼,古时候的盗墓者,多数是两个人搭挡行动,而且两人最好有亲属关系,就象现在我和叶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但我明白,我们现在进入这里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与盗墓者们是一样的——寻找皇后。

皇后会不会在里面?我的心里又被什么东西扭了一把,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赤身**的女人的形象,但这个形象不会给我带来某种兴奋,而是死亡和恐惧。我突然停住了。

“我不想下去了。”我轻轻地说。

叶萧回过头来,**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说实话,我也害怕。”

“那,我们回去吧。”

“如果回头,我们会更害怕。”

我不敢回头了,向他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向下走去。

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一扇黑sè的铁门在**的灯光下阻拦了我们。叶萧试着用手推了推这扇门,门没有锁,是虚掩的,我们走进了这扇门。我会看到什么?

在浑浊而又冰凉cháo湿的空气里,我们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米,顶上吊着一排灯,放出**灯光。四周是一排排的木头架子,可能是用来摆放什么东西的,中间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有一个被打碎了的玻璃棺材。

棺材里面是空的。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在整个房间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排排木头架子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皇后不在这里。

也许早就被转移了。也许,1949年被他们带去了台湾?也许,被国民zhèng fǔ的那些无知的人们销毁了?我的心里除了深深的遗憾之外,又多了一分暗暗的庆幸,我真的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恐惧。

“你看墙壁。”叶萧的手指向了墙壁。

在白sè的墙壁上,我看到了一行行用油漆书写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思想”、“**万寿无疆,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红卫兵万岁”。

这是什么?文革时候才有的大字报语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完全糊涂了。

“难以置信,唯一的解释是,文革时期肯定有人来过这里。”

叶萧说的对,没有别的可能了,这些大字里有“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说明时间应该在1971年**事件以前。离开地下室以前,我又看了那副破碎了的玻璃棺材一眼,伸出手,摸了摸皇后躺过的地方,我的手指感到一股凉凉的触觉,这凉意瞬间直逼入我的心底。

回到地面,我们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们又找到了那个负责人,询问文革时候这里的情况。

“那时候的情况,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清查啊,不如你们去找门房间的老董,他是退休职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四十多年了,文革时候也在这里。”

门房间里非常昏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面听着老式的无线电。

“老董师傅。”

“你们是谁?”老头以狐疑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是公安局的。”叶萧拿出了工作证,“老师傅,我们想问一问文革的时候这里的情况的。”

老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吗。”

“的确是过去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却关系到现在,人命关天。”叶萧一字一顿地说。

老头看着我们,终于说话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到处都是红卫兵,由于我们这里是事业单位,有许多知识分子,于是,就有一批红卫兵占领了我们单位。天天开批斗会,闹革命,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他们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职工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我。这些孩子可厉害呢,他们说要在这里每一个房间里都写上**语录永远纪念。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就连男女厕所也没有放过,最后只剩下地下室他们没去过了。他们命令我开门,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他们下去了,我等在外面,我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都不见他们出来,我又不敢一个人下去,只能离开了这里,出去避避风头。一个月以后,我才回来,这里已经一个人都不见了,我这才把地下室的门锁上。”

“老师傅,那你知道这些红卫兵是从哪个学校来的。”

“是附近的南湖中学。”

“老师傅,真谢谢你了。”我们离开了这里。

走出大门,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建筑,眼前似乎都充满了这黑sè的外墙。我问叶萧:“你认为红卫兵和皇后的遗体有关吗?”

“我不知道,如果,皇后的遗体早就被转移了,那么这些红卫兵什么都不会看到,和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但是,如果皇后的遗体一直存放在地下室里,那么情况就非常复杂了。”

“但愿那老头没有记错。”我加快了脚步。

二月十四rì

在情人节如果能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而且她邀请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那么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运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给我的电话,她约我出去。

夜幕降临,弯弯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淮海路几乎每个男孩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卖花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束玫瑰,给ROSE是最合适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买花,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黄韵,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着的人更纠缠。

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门口,一身白sè衣服的ROSE向我挥了挥手,两手空空的我有些尴尬,向她咧了咧嘴。我们走出了地铁,向东走去。

“去哪儿?ROSE。”我问她。

“随便走走吧,我喜欢随便走走。”她对我笑着说。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今天说,但我必须要告诉她:“莫医生出事了,你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我现在正在应聘一家网络公司,计算机程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谢谢。”

在国泰电影院的门口,我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ROSE从小姑娘的手里买了一束白sè的玫瑰。我真后悔,前面为什么没有买,现在居然轮到ROSE自己买花了。

“我喜欢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帮她拿着的,她却说:“送给你了。”

“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的,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们旁边走过的全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而我总是和她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以至于竟然有好几对人从我们两个的当中穿过,于是ROSE故意向我靠了靠,这晚上风很大,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她:“ROSE,你用哪种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说我身上的香味吗?我生出来就有这香味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得了什么遗传病吧。呵呵,得这样的病可真幸福啊。”

我却不说话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ROSE,也不是黄韵。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这味道却一直纠缠着我,我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没事。”仙踪林到了,我走累了,于是我和ROSE走进了仙踪林,一对对的人很多很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坐在用绳子吊着的椅子上喝起了nǎi茶。

我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看着我?挺吓人的,呵呵。”她把脸凑近了我,“难道我的脸上长了青chūn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告诉我。”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发生了什么事?与我有关吗?”

“ROSE,与你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决心不让她卷进我的这些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的过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这里所有的女孩们一样。”她对着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们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关系的,早一点逝去与晚一点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没有痛苦,二十年的生命与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有的人活得很长很长,其实并不值得有什么庆幸的,因为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长很长的。如果一个婴儿,还来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许对于婴儿自己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呵呵,你也许不会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摇动起了椅子,绳子荡过来荡过去,就象是朝鲜人的秋千。

“ROSE,说下去啊。”

“你真的想听啊,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人的生命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知道吗,二十岁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岁死的人短命,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比如,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就永远活着,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活着,他们在这个意义上,还活着。但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脱离别人的感觉而dú lì地存在下去,因为时间,时间这样东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条直线,但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时间是可以扭曲的,空间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为黑洞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许,黑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黑洞,呵呵,开玩笑的。”

我搔了搔头,说:“听不懂,ROSE,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又搞起物理了。”

“这不是物理,是哲学,大学时候,除了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哲学方面的课,对时间空间这些命题比较感兴趣。不说啦。”她又摇了起来。她的脸离我忽远忽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于是我把头伏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外面还是有许多红男绿女在霓虹灯下穿梭,一看到他们,我不知怎么却更加疲倦了。在玻璃上,反shè着ROSE的脸,她还在荡秋千似地摇着,就象一只大钟的钟摆。她摇摆的频率极为均匀,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了起来,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睁开,她退后,我的眼皮就合上。于是,我的眼皮也象钟摆一样运行着,只有她的眼睛还在继续闪烁,渐渐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了,我就这样过了好久,眼皮一张一合,我好象看见ROSE伸出了手,她轻轻地问我:“你生病了吗?”然后,她站起来,扶起了我,我的双脚跟着她移动,她扶着我走出仙踪林,叫了一辆出租车,她问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后出租车把我带走,她也坐在我旁边,她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的眼角被她的法尖扎疼了,但我没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为她身体里的气味。出租车停下来了,她又把我扶下来,再把我扶上楼,我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门。她把我扶进去,让我躺在床上,还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张一合,做着钟摆运动,在一黑一白里,她帮我带上了门,消失了。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二月十五rì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sè的玫瑰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回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涮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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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他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参加了一个三rì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达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sè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清澈的水塘里游泳,象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sè的芦苇深处送出来绿sè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xìng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帏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sè,水晶般的深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sè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的背脊,两块小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象一只剥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shè出一种金sè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象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砰砰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么不良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种人。”香香赤着脚坐在了一块干净的地上,对我说,“来,你也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她催促着我。

“我——”我一向拙于言辞的,坐在她面前,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点成了木头人。

“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忽然她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听。”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也停了。

“听什么?”我摇了摇头。

“嘘,又来了,听——”

“什么都没听到。”我的听力还可以的啊。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她睁大了眼睛问我,此刻从她嘴里出来的声音让我毛骨竦然。

这时候,风又起来了,芦苇摇晃,我听了香香的话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现那种拖鞋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啊。我想去芦苇的深处看看。

“别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么没听到。”但我的心却开始越跳越快。

“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她幽幽地说。

“别信那些鬼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们绕过那条小河,拨开芦苇,向我们的帐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深蓝sè的天空。

“又怎么了?”我问她。

“真美啊。”她还是看着夜空。

“什么真美?”

“流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飞过去。”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运气真好。”我看着天空,心里觉得很遗憾。

回到了营地,我们钻进了各自的帐篷。

那晚,我梦见了一个穿着拖鞋,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后来,我们分开来zì yóu活动,许多人去了海边,我也去了,回来以后,我们发觉香香不见了,她好象没有去海边。我们到处找她,始终没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着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们向当地人借了煤油灯和手电继续寻找。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个小池塘,当我们来到芦苇深处的水边,用手电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线里,我见到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冲到了水边,闻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几个会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们把香香捞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静地躺在岸上,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而昨天晚上,她还在这里对我说她听到的声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话,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在了地上。当香香被抬走以后,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够听到那拖鞋的声音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香香的验尸报告说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xìng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有人能够理解。根据规定,香香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走过她的玻璃棺材,看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香香的脸,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让她再活过来。

我知道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会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现在,她的脸又清晰了起来,还有,她的气味,重新使我的鼻子获得了满足。

因为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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