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主

蓝丝终于忍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是师父的头不见了啊!”

我道:“你放心,一定要尽力把人头找回来。现在,我们不妨先研究一下,田活在皇宫中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身分地位,也好心中有底。”

蓝丝道:“田活搭专机,由外交人员安排,一到机场,就有专车,直送入皇宫,这种待遇,连猜王师父也不可如此。”

我道:“由此可知,他官中的那个朋友,地位一定很高了。”

蓝丝咬了咬下唇,点头,表示同意。

我心中也暗暗吃惊:“那朋友又是女性,皇宫之中,身分最高的女性,自然是皇后。”

蓝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会是皇后。”

我不出声,在等她进一步解释,何以会肯定不是皇后。

蓝丝道:“从传统上,皇后的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却必须多方面听命于皇帝,处处尊重皇帝的意志。田活的朋友若是皇后,那么皇帝必然要同意,很难想象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情形是有些复杂,蓝丝也解释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还是明白了——更加保守国度的皇后,和宫外的男性成为密切的朋友,这确然有点不可想象。

我点头道:“除了皇后,那就是——”

温宝裕抢着道:“公主!我早就说——最有可能,是公主!”

温宝裕和蓝丝,看来早已研究过这个问题,所以此际,他才抢着那么说。

我望向蓝丝,蓝丝的神色凝重,虽然她没有同意小宝的说法,可是却也没有反对。

我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般来说,公主在皇宫中的地位虽高,但是却并不重要,因为皇后的得失,与公主无关。

但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情形却有点特别,由于皇子出了事,所以,公主在很多方面,代替了她兄长的地位,而且,这位公主,很是能干,她大权在望,突然石破天惊,皇位落在她的身上,出现一个女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田活可以能和公主成为好友,仍然是不可思议,但是可能性总在皇后之上。

本来,田活在皇宫中的朋友是什么人,无关紧要,但我们设想那朋友和猜王大师的事有关,这就关系重大了,如果猜王大师的事,竟和公主有关,那么,再追查下去,一定困难重重。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且等田活把人带来了再说!”

蓝丝望了我一眼:“田活在自说自话,那人若是公主,他怎能把她随便带来带去。”

我道:“田活说得可很肯定。”

蓝丝再叹了一声:“田活是个傻瓜,不通人情世故,他以为那人一定肯见你,可是那人真正的心意如何,他毕竟不知道。”

蓝丝批评田活,不通人情世故,这倒很正确,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和我成为“知己”了。

蓝丝再吸了一口气:“他一知道了我的身分,就对我产生了异常的恐惧,我想,是他知道师父的事,师父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但和皇宫中的那人有关,他怕我知道了会大闹特闹,所以害怕。”

蓝丝把事情分析得很是有条理,我道:“不管怎样,田活必会再出现。”

蓝丝道:“我希望他再出现时,我能在场。”

我想起田活在蓝丝面前什么也不肯说的情形,提议道:“不如躲在可以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之处。”

蓝丝想了一想,也明白我的意思,点头表示同意。我不等温宝裕开口,就对他道:“你陪着蓝丝,记着,没有我的示意之前,绝不能出声或现身!”

我这句话,其实是向蓝丝说的,但为了怕蓝丝不快,所以才借温宝裕来告诫。

温宝裕大声答应:“一定。”

这一天,余下来的时间,我们只是作各种推理,最不可解的一点,是何以一个生物学家,细菌专家,会和皇室中人,成了朋友。

自然,世界各国的皇室人员,本身是科学家的很多,日本的一个天皇(裕仁),就是海洋生物学家,可是却未曾听说过这个皇室中有什么重要人物,是对细菌学有研究的——他们应该对降头术更有兴趣才是。

当然,由于降头术之中,有一部分和细菌学有极深的关系,勉强可以如此说,但总是太勉强了些,因为田活对细菌学,可以说无所不知。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谜团,都无法解决,看来,要等田活把那人带来,才能有结果了。

田活是第三天早上出现的,他自酒店的大堂打电话上来时,我也有点紧张,蓝丝和温宝裕,立即照预定躲进了套间,我在外间等着,打开门,门外却只有田活一个人,他的神情显得很是疲倦,进来之后,不断用手抹着脸,却不说话。

我一看他的情形,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我也不去催他,等他开口。

过了半晌。他才道:“王先生——”

“王先生”是我告诉他的假名,他叫了一声之后,停了一停,才又道:“我那朋友,正忙得废寝忘食,实在无法来见你。”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看来很是淡然:“那就算了。”

田活搓着手:“可是,你们两人,实在应该……相见,应该见面。”

我道:“又不是我不肯见他,是他忙得没空见我。”

田活强调道:“忙得没空来见你?”

我“哦”地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见他?”

田活大点其头,双眼之中,充满了恳求和希望,望我能够答应。

我觉得很奇怪,要我去见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何以竟装出如此恳求的模样来。

我道:“也无不可——若你认为我们真该相见。”

田活道:“当然应该,你们两人相见,对于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一定会有很大的突破。”

我心想,又多了一点资料,原来有一项研究工作,正在进行。而这项研究,至今为止并未有进展。这项研究,是什么性质的呢?有田活这个细菌学专家在,难道和细菌有关?

我一面想,一面顺口应道:“好啊,我可以抽几天空,去见见你朋友。”

田活望着我,欲语又止,神情更是乞怜,像是有难以启口的隐衷。

我看了他这等情景,实在有忍无可忍之感,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要求?不会是你那朋友,要你只带我的头去见他吧?”

我的所谓“带我的头去”云云,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连白素,我们都曾讨论人头失踪的问题,下意识之中有了那么一回事,所以顺口说了出来。

我的话才一出口,只见田活面色大变,身子腾腾腾连退了三步,撞倒了一盏落地灯,他连人带灯,一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他倒在地上,一面挣扎着要爬起来,一面却仍然望着我,额上有老大的汗珠沁出来,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我道:“我说,你那朋友,是不是要你把我的头带去见他?”

田活坐倒在地,双手乱摇,哑着声道:“这是什么话?这种玩笑也开得的?”

本来,我那样说,确实是开玩笑。可是田活紧张成这样子,这说明其中必有古怪,所以我脸一沉:“我可并不是开玩笑。”

田活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声,看来他想作呕,但是又呕不出来,到后来,他低着头,甚至干号了起来。

我不去理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是在开玩笑,你……你……你……”

他抬头向我看来,神情惊怖恐惧,可怜之至,令人同情,这使我感到,他实在是老实人,这时不知为了什么,被我吓成了这样子。

看了他这样的情形,我也不禁颇是不忍,道:“好了,你那朋友,究竟要我如何去见?”

田活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总算略有了人色,他挣扎爬了起来:“我那朋友……的方法,很委曲你,他要你出酒店起,就蒙上眼,一直到相见为止……这其间,大约是六七小时左右。”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道:“嗯,先上车,再上飞机,然后又上车?”

我说得十分自然,田活并不提防,随口应道:“是。”

我又道:“由于是外交专机,所以过国境,入国境,也都直通,不必办什么手续。”

田活道:“是——”

这次,他说了一下“是”字之后,也感到我的话中,大大有刺,又张大了口,神情骇然。

我冷冷地道:“告诉你那朋友,不必故作神秘了,我什么人没见过,他不过住在皇宫之中而已,还以为能主宰什么吗?”

田活全身发起抖来,指着我:“你……你……你……”

我进一步道:“我什么?你那朋友,是什么身分,大不了是一个公主,是童话中的公主,还是现实世界中的公主?我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田活嘶叫起来:“你不是人!”

他叫了一声,身子左摇右晃,看来站立不稳,又要骇倒,可是突然之间,他却跌跌撞撞,直冲到了我面前,说道:“你……你不是……”

我以为他又要说我不是人,谁料他大叫了起来:“你不是什么王先生,你是卫斯理!你就是卫斯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识穿了我,这倒也不是容易之事。

我点头承认:“是,我就是卫斯理!”

田活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又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同时喃喃地自责:“我真笨,真是笨猪,真……不中用,这可如何是好,我闯了祸,闯了大祸……”

他说着,抬起头来,更狠狠地望着我,咬牙切齿地骂道:“卫斯理,或许你只是为了好玩,可是你却毁了我,毁了……”

我接了上去:“也毁了你那朋友。我告诉你,我绝不是为了好玩,我认为你那朋友的行为,危害到了我的一个亲人,和她们属的群体。”

田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呜咽:“说不明白,我根本无法说得明白。”

我道:“你自己知道多少说多少,余下你说不明白的由你的朋友来说。”

田活陡然嗷叫起来:“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说,你是个恶贼,我上了你的当,你还想我说什么。你只会破坏,除了破坏,还是破坏。”

他这样狠狠地责骂我,令得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摊开双手,问他:“请问,在你的事情上,我破坏了什么,是你来找我,话又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而我这方面有极重要的事要追查,你鬼头鬼脑的行径,使我怀疑你和我所要追查的事有关,我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了?”

我估计,田活会问我在追查的事是什么,可是,他居然不问。

我立刻想那是不是表示,他知道我在追查什么?

经我这样一说,田活只是急速地喘着气,又狠狠地顿足:“我没有来找过你就好了,是我多事,是我坏了大事,我真该死!”

我冷笑道:“你也不必太自责了,你不来找我,我既然着手追查这件事,自然也会查到你“那位朋友”身上。”

我越过了他,直接提到了他的那位朋友,目的是要使他更震动,果然,他身子又发了好一会抖,忽然改口哀求我起来:“求求你,你别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我回答得斩钉断铁:“不行,这件事关系着我的一个亲人的生死存亡,我一定要查到底。”

田活急得团团乱转,我道:“你且别急,事情总有商量的余地——我就照你那朋友的条件去见他,如何?”

田活陡然站定,小眼晴瞪得极大,而且,神情渐渐变得狞厉。

我和他相识不久,但是已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居然也现出这样的神情来,可知他心中真是恨急到了极点!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也不能闹着玩了,我正色道:“你先别急,我对你那朋友,一点恶意也没有。”

我也看出,那位朋友,在田活的心目中,占有极高的地位,简直已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上次,在蓝丝降头术的威胁之下,他什么也不说,也就是为了维护他的“那位朋友”。

而我们曾推断他的“那位朋友”,大有可能是一国之公主,而公主,是应该由白马王子来保护的,而田活的外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像青蛙多于像王子,所以一想到了这一点,就使人有很是滑稽之感。

可是,显然在田活的心目之中,他的那位朋友,远在他之上,我这句话,也起了一针见血的作用,他的神态,自箭拔弩张的状态之中,松弛了下来,但仍有点怀疑地盯着我。

我又很诚恳地道:“从你的谈话之中,我了解到,你那位朋友,有了不起的识见,或许他有些行为,因而惊世骇俗,但那却改变不了他了不起的事实,所以,我想见见他。”

我故意不提及他的朋友是女性,而且,话也说得很是诚恳。

田活一听得我称赞他的朋友,比自己受了称颂,还要高兴,连连点头:“是……是……你说得是,正是如此……你还不明白我那朋友,明白了之后,你简直会崇拜——”

他说到这里,现出了心向望之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就跟你去。”

事情突然间有了这样的转变,我相信田活也很乱,难以适应,他点了点头,我就走进套间去,只见温宝裕神情焦急,蓝丝很沉着。

我道:“你们都听到了,田活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公主,这已是可以肯定的事了。”

蓝丝压低了声音:“明知如此,你还要去冒险。”

我怔了一怔:“我看不出要冒什么险。”

蓝丝急得一跺脚,嫌我太不懂事,她道:“险之极矣,你知道公主的身分,她鬼头鬼脑,不知在从事什么“研究”。照我看,若是她在收集死人头——或是人头,那么,她必然是在……练一种我闻所未闻,厉害之至的大降头术,连师父……也……”

她说到此处,呜咽着说不下去。

我听了她的话之后,也不免一阵心惊,但是我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和降头术有关,我对降头术一窍不通,何必要我去?”

蓝丝再顿足:“你……你的脑袋,必有与众不同之处,她或许就瞧中了!”

我大是骇然,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几下。

蓝丝的话,听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她说来认真之至,又绝不是开玩笑。

我骇然之余反问道:“你认为猜王大师的头,是在她那里?”

蓝丝点头:“十之八九。”

我感到了一股凉意,任何人,如果一直在“搜集”人头,这都是一种可怕的行为。而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公主的话,那就更可怕,因为为能够制裁她的力量不多,而她可以动用的力量又极大!

举个例子来说,若是我去见她,被她把人头割了下来,那我死了也是白死,很可能永远没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算有人知道,也难以有报仇惩处凶手的机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蓝丝,就算明知有危险,我也要行动。”

蓝丝却摇头:“那和你以往的的冒险不同,在她的周围,必然有许多一流的降头师,而你对降头术所知。就算是我,在那样的环境之中,是不是能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蓝丝的督警,极其切实,也不禁令我大是踌躇,的确,就算是各种各样的外星人,也未必会令我害怕,但是一想起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降头术,也不禁令我心中发毛。我来回踱了几步,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还是要去。”

温宝裕知道我的行事方式,对蓝丝道:“你别劝他不要去了,还是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保证他安全好。”

蓝丝神情严肃,想了一会,没有回答。这时,外面的田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大声叫:“好了没有?”

我大声回答:“你再等一等。”

蓝丝摇了摇头:“他要去的环境,我简直无法想象有多么凶险,别说我保不了他,就算猜王师父,也难以保证他安全。”

温宝裕道:“总有点事可做的。”

蓝丝点头:“是,我可以使要害他的人,也受到重创。”

我道:“例如。”

蓝丝道:“例如,要是有人割你的头,那么他的头部,在你人头落地之时,也会裂开——自然,他要是解救及时,并不会死,可是重创难免!”

我道:“好极,我就算人头落地了,能出一口冤气,也是好的。”

蓝丝道:“我想,还是和表姐商量一下的好!”

我摇头:“多少年来,我要做什么,不必和她商量,她必然全力支持!”

蓝丝口唇动了几下,没有再说什么。

她来回走了几步,绕着我,示意我不要动,等到她来到了我身后时,我感到后头一阵发凉,那般凉意,迅即绕着我的脖子转了一个圈,随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我知道,她已施了术,若是有什么人要把我的头割下来的话,他自己也不会好受。

蓝丝低声道:“我能做的,就是这样了!”

温宝裕来到了我的身前,道:“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是主角。”

我真想“哈哈”大笑,虽然未曾笑出来,但当我向外走出去时,我仍是满脸笑意。

田活却神情凝重之极,他望着我,道:“我有一个提议。”

我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田活道:“本来,我那朋友要你一出酒店,就蒙上双眼,一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