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还在跑,甚至都说不上是跑,他只是艰难的,机械式的挪动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
曾经瞬息可至的距离,此时却宛如天堑,遥不可及。
其他队员已经从山顶折返,下山的路格外轻松,大家说说笑笑着从许悠然身边经过。
除了队长和麦克,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当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麦克从他身边路过时,忽然看到了他脚上全新的登山鞋。
“呸!”麦克狠狠一口吐沫,飞溅了许悠然一脸,“孬种,窝囊废,滚回去吃你的粉!不要留下来害人!”1
许悠然想躲,但是没躲过去,想擦却发现完全没必要。
他的脸上汗水已经流成了河,自己刚刚呕吐的水迹还粘在下巴上。
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瞳孔可能都开始涣散了,眼前看出去的景物一片模糊。
可是他没有停,也不怨恨麦克。
野外救火队员,大家都是拿命在拼,一个垃圾队友甚至可能害死所有人。
他自己久经战阵,战友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他的实力还不够强大的时候,他也曾经组建过队伍。
可是当他的实力足够强大之后,他渐渐没有了战友。
实力比他强的,不屑于跟他组队。
实力比他弱的,他担心人家拖后腿。
这都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他自己,也在虚空戒中藏了个阿丽塔作为底牌。
六次觉醒者天花板级战力,哪怕遇到七次觉醒者,也足以拖延一下时间。
队长经过他身边时,只是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许悠然只觉得自己的肺肯定已经燃烧起来了,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样器官属于自己,可是他还在继续向上挪动着脚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
如果这就是战胜懒惰和颓废的代价,他愿意一直这样跑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布兰登不甘的灵魂。
一众救火队员很快就回到了救火站,除了布兰登,全员到齐。
除了布兰登,所有新人都通过了入队考核。
爬山往返跑只是热身,此刻大家才真正开始投入了训练。
各种器械操作,各种体能训练,各种灭火知识学习……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所有队员都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大家洗了澡,开始整理装备和衣物。
副队长杰西和麦克站在回廊下,一边闲聊,一边看着远方的山路。
“嘿,杰西。”麦克瞥了一眼远方,“那小子不会死在山上吧?”
“哈哈哈……那你应该祈祷他不要死在山上。”杰西爽朗的一笑,“你的新鞋子还在他脚上呢。”
“要是他穿着新鞋子死了,那就太晦气了,可惜了那双鞋子。”麦克懊恼的说道,“就不应该听队长的,还给他一双新鞋。”
“麦克,说我什么坏话呢?”队长埃里克走出门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你小子是不是找打?”
“哈哈哈……埃里克,我哪里敢说你的坏话。”麦克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天都要黑了,估计那小子完蛋了。”
埃里克看了看远方,轻轻叹了口气,“算了,烂泥扶不上墙,改天给你一双新鞋子。”
说罢,埃里克一脸唏嘘的转身就走。
“咦!”副队长杰西忽然诧异的指着远方的拐角处,“那……那是……那小子没死!”
麦克啐了一口,他也看到了许悠然的身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步一挪,“真是倒霉……”
埃里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凝重的看向几乎完全垮掉的许悠然。
“队……队长……”许悠然终于艰难的跑到三人面前,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三人看到他的状态就知道,估计他是实在坚持不住,半路折返了回来。
虽说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可没有完成入队考核,总归是个失败者。
许悠然伸出颤抖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手机。
打开手机,那里有一张照片,他狼狈不堪的将手机递给埃里克,“我……我……我做到了……照……照片……”
埃里克接过手机,那里是一张许悠然的自拍照。
那是他站在山顶,身后脚下就是群山和那片湖的照片。
埃里克用力点了点头,将手机还给了许悠然,“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给你机会吗?”
许悠然茫然的摇摇头,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你是个不可救药的瘾君子。”埃里克缓缓说道,“可是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相信我,布兰登,站起来走路,你有成为英雄的潜力。”
许悠然差异的看向埃里克,露出一丝苦笑。
我这种废人,还有成为英雄的潜力?
“好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埃里克指了指救火站,“明早六点准时上班。”
说罢,埃里克转身走回了救火站。
一旁的麦克不屑的转过了头,杰西微笑着将手中的水瓶递给了许悠然。
许悠然接过水瓶,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水,这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和所有其他正式队员一样,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衣柜,可是他除了一双登山鞋,没有其他任何装备。
埃里克开车将杰西和麦克,还有许悠然,一起捎回了城里。
埃里克问他地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的说出了女友家的地址。
下了车,夜色已经降临,街灯璀璨、明亮,路上车水马龙,他却有些茫然。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母亲已经将他赶出了家门,还给了他最后的积蓄。
作为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该要多么的失望,才会将自己的孩子赶出家门?
许悠然无法体会布兰登母亲说出这番话时的痛苦,可是想来她一定非常难过,甚至比布兰登还要难过。
他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慢慢挪到女友的家门前。
这次没有敲门,他只是静静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纵使夜晚的城市喧闹无比,他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房间里婴儿的哭声。
清脆、响亮、充满了生命力,在这喧闹的城市里,好像天籁之音。
虽然这个孩子跟他许悠然没有关系,可是跟这具身躯,却是血脉相连。
这一刻的许悠然,似乎感受到了布兰登的悲伤和不甘。
听着那小小婴儿的哭声,许悠然站了很久,娜塔莉似乎也知道他站在门外,却并没有开门,也没有说话。
当许悠然转身离开之后,娜塔莉抱着女儿,将脸紧紧贴在女儿脸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许悠然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路过一间酒吧,欢快的音乐声传来,还有阵阵酒香弥漫。
他抬头看了一眼,诺顿酒吧,迈步就想走进去。
门前两个壮硕无比的黑哥们儿立刻拦住了他,其中一个疑惑的问道:“有预约吗?”
另外一个黑哥们儿皱着眉,看着浑身酸软,眼圈乌青,散发着汗臭的许悠然,冷冷的说道:“看看他这幅狗屎样子,怎么可能会有预约?”
许悠然没说话,径直向里走去。
两位黑哥们儿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架了起来,直接摔在地上,“滚!这里不欢迎你!”
浑身剧痛传来,许悠然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根本无力反抗。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向街的另一边走去。
忽然他想起了布兰登的家庭住址,连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地址。
下了车他才发现,这是一栋破旧的公寓楼,布兰登家里应该就住在一楼。
他从钱包里翻出那枚钥匙,插进锁孔,半天也打不开门。
“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年约六旬,白发苍苍、身材消瘦的老妇人看着他冷冷说道:“门锁我已经换了。”
许悠然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忽然就红了,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楚。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嘶哑着嗓子说道:“我找了份工作,在野外救火队。”
说完,他扶着墙,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摸索着找到了布兰登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连床都没有一张,显得有些寒酸、破败。
曾经是床的位置,有巨大的印子,想必原来应该是有床的,可是被老妇人处理了。
他翻出一个大背包,将一些随身衣物一股脑塞了进去。
整个过程那个老妇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为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许悠然转身离开的时候,趁老妇人不注意,将钱包里还剩下的九百多块钱,拿出九百块放在桌子上。
老妇人靠在门边,看着他背着背包,就这样一步一步渐渐走出了视线,眼中的泪水悄然滑落,很快就泣不成声。
许悠然并没有看到老妇人的泪水,可是他看到了老妇人眼中那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他真的有些好奇,一个人能混蛋到什么地步,让自己的母亲如此对待自己?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和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三个女人。
一个刚刚降生,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将他扫地出门。
错的不是这三个女人,错的是布兰登自己。
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或者说在自己降临的那一瞬间就真的破碎了。
许悠然在这里举目无亲,布兰登更是死在街上都没有搭理的角色。
他随意找了一家写着对外出租的破房子,塞给房东几十块钱,勉强够几天房租。
将背包丢在一边,许悠然瘫倒在床上,挣扎着用手机设计了一下闹钟,很快就带着泪痕进入了梦乡。
他真的太累了,精神上的打击更让他一刻都不愿清醒。
这时的许悠然,似乎开始有些理解那些利用白色粉末麻醉自己的人了。
恐怕只有对人生、对自己失望到极点,才能依靠那白色的粉末获得一点点短暂的快乐。
许悠然从未尝试过,也永远不想去尝试。
这次懒惰世界的试炼,给他开启了一次从未体会过的人生。
面临如此绝境,布兰登要如何逆转?
自己要做些什么?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捞好处,而是如何拯救这濒临破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