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手难逢,大哥,便往往成了我的假想敌。
但大哥面对我时,总缺乏斗志。
听了我感慨一番,只回一句,“你和安燃一样,怎么一样?”
我问,“怎么不一样?”
“你姓何,他姓安,怎么一样?分量不够,偏学人家慷慨正气。想嬉笑怒骂,不看人脸色?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大哥的回答,真让人满心不是滋味。
我怒,“他姓安,那又如何?不管姓什么,他就是他,还是那个安燃。”
每逢见我发怒,大哥总会避开。
这次被我扯住不放,只好回过身来,哄道,“好了好了,他就是他,就是那个安燃。行了吧?早就知道不该太放纵你,弄得脾气越来越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是自作孽,不可活,更不能就此放过。
我坚持,“不行!说清楚,一定要说清楚!”
大哥被我扯着乱扭,也不如何,淡淡笑着摇头,“说了你也不会懂,看吧。”
“看什么?”
“将来。”
那时候我心里是藏不住事的,何况问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就如吃了一个苍蝇,浑身都不自在。
只好风风火火去抓安燃,找到正在洗车的他,立即把事情全盘禀上,依然一脸不平,愤愤道,“什么叫看将来?大哥样样都好,就是这门户之见叫人痛恨。分明就是看不起你的家事,嫌你没钱!安燃,不要紧,我信你。你有本市,以后会活得比所有人都好,不但要好,还要够真够痛快,不用虚伪做人,才算出了今天这口气。”
安燃不在乎,“这有什么好气?你大哥也没有说错,我确实不姓何,是姓安。”
气死。
我为他义愤填膺,他倒是云淡风清。
我说,“不说那些姓什么的废话。反正安燃,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药师变成一个虚伪的人,我就不要你。”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安燃笑了,眼神却很认真,说,“君悦,我答应你。”
他说,“做人只要光明正大,不走邪路,就可以不虚伪,活得真实。”
真看好安燃这样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此美好。
我忍不住高兴地抱他,“安燃,安燃,你一定要做到。大哥说,光明正大是条最艰险的路,只有不怕死的傻瓜才会走。你一定要喂我争这口气。”
安燃默然,然后轻轻说,“君悦,不管多艰险,这条路,我会为你走到底。”
于是他看书,不断看书;考试,不断考试。
孜孜不倦,要找一条脱离这个世界的路,光明正大的路。
天。
安燃。
他总是那么成熟,稳重,思索着,全不像我那般浮躁张狂,挥霍时光。我竟不知晓,他比我更傻。
傻到用他那些心和血,去寻一条最不可能的光明正大之路。
这呕心沥血的光明正大,禁不住大哥一指之力。
只是,大哥也非无所不能。
他只知道摧毁安燃的光明轻而易举,却不知道当光明熄灭,黑暗就会降临。
呵,人算不如天算。
光明正大之路后半段,直通黑道。
一心要堂堂正正的安燃,成了安老大。
安燃,我的安燃。
谁立誓不管多艰难,也要不虚伪?
谁才最傻得可怜?
你。
原来我们一直都弄错了,傻的不是我,是你。
我只是后知后觉,今天此明白过来。
想起你当初对光明那般的深信不疑,再试图去想,你到底怎样绝望地,一点点,失去自己。
不过,大概不用试图去想了。
世事弄人。
当日我不屑爸爸和大哥,不屑改变的安燃。
今日,我成了老大。
还有一个宁舒,那么风度翩翩,看不出杀菌地坐在面前。
众目睽睽,你要风度?要高深莫测?要深藏不露?
好,那就笑吧。
我扯这脸皮,学宁舒那样亲密无间的友好,回报个笑容。
对于令人增添好感的笑容,我很有自信,因为不但别人,就连昔日一本正经的安燃,都会对我的笑脸十二分抵抗不住。这微微扬唇的技巧,常常是我撒娇时的有力武器。
如今用来对付宁舒,不能胜过他,至少也应该旗鼓相当。
结果笑容一展开,却想起安燃,徒然痛彻心扉。
真实的安燃,刚烈如火的安燃,怎么能忍受这些堕落的赌局,虚伪的夜总会,虚伪的人前人后?
为了谁?
竟是为了谁?
我忍不住地想,思绪滚如沸水,一边笑,眼泪却夺眶而出。
风度尽失,一败涂地。
“君悦?”
“君悦少爷?”
“。。。。。。”
身边人等个个变了脸色,连宁舒都愕然,态度殷勤地问,“是否我说错了什么?”
难怪他愕然,连我也自知输得太难堪。
敏儿走过来,拥住了我,呵呵笑道,“君悦,喝了这么多,就不该出来见人。看你,今晚可出了大丑。”
回头,看着宁舒,“你这样,岂不惹宁老板笑话?”
宁舒漓江正容,“哪里?酒后哭笑自若,性情中人。”
敏儿又叹气,“可惜赌局看来是开不成了。”
宁舒潇洒一笑,“君悦少爷醉得可以,这时还硬要开赌局,我岂不是趁虚而入,让敏儿小姐看不起?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话一完,站起来打个招呼,居然领着几个小弟,翩翩去了。
他走的真干脆,害得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房门一关上,只剩自己人,敏儿立即吧我从怀里揪初恋,施展她的伶牙俐齿,对我大赞,“不愧是君悦少爷,眼里比水龙头还灵活,说来就来。我倒从不知道宁舒吃这一套。”
阿旗不知何时早回来了,在旁彬彬有礼插上一脚,“今晚的事多谢敏儿小姐。君悦少爷今晚喝酒过量,说话不方便,不如日后找个时间来答谢?”
林信却说,“日后找时间,怎么够诚意?不如这样,阿旗先把君悦送回去,这里我新开一局,让敏儿你过过手瘾,赌得尽兴了,再由我做东,请吃一顿夜宵?不知肯不肯赏脸?”
敏儿岂是好应付的,冷笑连连,“答谢的话,实在不敢当。当然了,有你们两名护主心切的大将在此,哪里用得着我不自量力,强行出头?”
这下倒好,宁舒一走,依旧的硝烟滚滚。
敏儿虽然说话刻薄,但我哪有心情和她斗嘴,挥手制止林信和阿旗,低声道,“敏儿,多谢。”
我说得诚心诚意,敏儿也默然了片刻。
她也放低了声音,“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如果说多谢,该是我谢你。”
我惊讶地抬头看她。
敏儿也诚心诚意,说,“多谢你放过安燃,也放过了我。”
她说,“我日日夜夜,费尽心机,都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
她说,“君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我知道,可以让安燃彻底死心,不再徒劳挣扎的,只有你。也对,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不吝啬地赞美,“你给安燃一个解脱的机会,君悦,这是你做过的最伟大的事。到如今,我总算知道你多多少少对安燃有点心意。”
我无言。说不出话来。
我被她的感激涕零和赞美,郁憋得只想如野兽般对天凄厉嗷叫
回来!回来!安燃,回来!可惜我叫不出。
只是明白,安燃已经不在。
他不在这里,再也没躲在哪个角落,注视我。
不在了。
敏儿当真了得,一番赞美,入骨三分,寒意久久不散,直至我被阿旗送回家,躺在床上,仍是手脚冰冷。
酒后孤枕难眠,床便显得越发的大而空旷。反反复复要自己入睡,没一次成功。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坐起来高喊阿旗,对匆匆进来的阿旗说,“那些监视器,全部关掉。”
阿旗说,“君悦少爷,从安老大走的那天起,这屋里所以监视器都已经拆了。”
我一怔,黯然,讷讷问,“是吗?”声音轻得仿佛自己都听不见。
阿旗给我肯定的答复,又问,“还有其他吩咐吗?”看我摇头,行动快捷地退了出去。
又剩下我一个,抱膝坐床头。没有关灯,漆黑以来会让我更觉冰冷。触目所及,都是好玩意,价值不菲的摆设,电器,连上次被我砸烂的宽屏幕电视,也已换上崭新的最新型号。
不止。
我还有娱乐中心,还有林信和阿旗,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小弟,或者还有别人都羡慕的权势。
这么多的还有,加加减减计算到底,却得出个负数。我真不甘心,咬着牙把这条算术题验算再验算,算到天都亮了,得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旗按时出现,又问我是否出发。
我说,“当然。”
爬起来迅速洗漱,一丝不苟的穿着整齐,风度翩翩出门。
岂料到了办公室,第一个进来的却是不识趣的林信,一见面,不夸我准时,反揭我老底,问,“眼里都是血丝,失眠吗?”
我避而不答,问他,“今天有什么任务给我?”
林信笑说,“君悦,你才是老大。”
我说,“我知道。”继续不耻下问,“那我今天要做什么?”
林信想了想,问我,“你会什么?”
我努力想了很久,脑子里只有声色犬马,飙车斗酒,这些专长说出来还不如不说,所以最后,唯有颇失面子的摇头,顺便内疚地叹息一声。
林信反而安慰我,“不要紧,万事起头难,当老大是做主的,其他琐碎的事交给我们好了。”
阿旗在我身后问,“君悦少爷,横竖有时间,不如慢慢来,学一些管理的基本课程?”
林信接口,“江湖规矩,处理手法,也应该有个大概认识。再说,和何老大同时出道的叔伯辈都渐渐老了,更新换代,如今各家都出了不少新人,这些要找个时间给你说一下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撞上,多少有个准备。”
他们一定是早就合计好的,我一点头,两人立即分头行事,不到一个上午,雷厉风行的列出我要学的林林总总。
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列表,我就觉得他们一定在耍我。
再看那堆毫无人道可言的教程,刚刚鼓起的一点斗志立即消散。
“这是什么?”
“书。”
“给我看的?”
林信毫不脸红,居然点头,“当然。”
我说,“林信,就算是天才,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懂,这些书里的东西,没人可以全部学会。”
“有,”林信二话不说,就丢个我一个答案,“安老大就是一个。”
我无法哭,笑不出,只好低声下气,“我不是安燃,没那样的天分。林信,我不是不愿意努力,但我真的不是安燃。”
林信没有步步紧逼,听了这样说了,微笑着说,“学不会全部,至少学一样。”
我无可奈何,从书堆里随便抽出一本,啪,丢在书桌上,“这个好了。”
发话完毕,再扫一眼那书上名目,不由愣住,又是一阵苦笑。
《犯罪心理学》,啧,什么东西?
惭愧,真不知现在黑社会老大学识都这么渊博。
林信像完成一个任务,点头说,“好,就这个。不过平日公司的事,总有需要经过你的,还有道上的情况,总要汇报。。。。。。”
我点头不迭,“知道,知道。还有去见夜总会的妈妈桑,偶尔和各位江湖老大碰碰头。”
林信欣然,“大约就是这样。我先去办事,君悦,你看书吧。”
结果,我混来混去,跌倒爬起,到头来,原来还是要从头学习,乖乖看书。除了失去安燃,其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