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秋,我明天要去老家接奶奶回来,你有空就去玩玩?”我知道她定然不会答应,也只是开玩笑着说。“呵呵,乡下一定很漂亮很好玩了,只是我听妈妈说过几天咱要去福建,所以不方便。”染秋已然如故。“你要走了吗?我一定来送送你,呵呵。”我果真懂得虚伪了,竟也知道强颜欢笑!
时间似乎定格在这一刻,而忘记了这个世界还在转动。千万句祝福和挽留的话,在我心头彷徨和徘徊,竟然没有一句说得出口。我竟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染秋,我想,你走得真是太突然了。”“呵呵,说不定还会再见啊。”染秋笑着说。“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别离了!好吧,有空打给你啊。”我茫然的说。
第二天,汽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四五个小时。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那片树林才依稀可见,干枯的树干有些灰白,没人料理的泉水恣意在林子里曲曲折折流着。我似乎看得见,小时候和弟弟一人拿一截短棒去打条子的身影。棒子向空中飞起,而后撞在树上干枯的枝条上,和枯枝一起摔落下来。
阔别故乡多年,却夜夜枕在他的梦里。或许是因为那些童年的欢笑与泪水,或许那里有亲人深深地爱恋。
依旧的树林,依旧的山坡,依旧的乡泉,依旧的庄院。只是没有了以往的活力与生气。一切都遮掩在雪的肃穆里。几只鸽子在村庄上空盘旋了一圈,又飞回巢里去了。路旁那个柳树里寄住的啄木鸟,依旧兴高采烈地啄着树洞,“框框”清脆的声音不时传出。它应该知道这是个特殊的冬天吧。奶奶常说,鸟能听懂人的话,也知道气候的变化。
我家就在村口那个大榆树的下面,当然这也是个避风的去处。以往每个阳光灿烂的冬日里,那里总是聚集着很多大人和小孩,好不热闹。很多出过外的人总是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所见的奇闻异趣。而一无所知的我们则听得津津有味。人们总会因为一个小问题而争得面红耳赤,且有大打出手的架势。这时,我们这些小孩早就吓跑了。
由于奶奶已是八旬高龄,且双眼有疾。所以尽管自以为把一切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但在不懂事的我们看来还是不尽如意。于是说奶奶做的不干净。只是每每离开,却又后悔莫及。现在的家里,肯定是一团糟,只是我已懂得理解,且满怀愧疚。也许这就是命运,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
蓝色的铁大门已是锈迹斑斑,门边的拴马桩也因历经风吹雨打而变得破败不堪。一进院门,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还是那个布置,只是东西都零落地散落在院子里,也不见奶奶的身影。以往只要听见车的汽笛声,奶奶总会等在院子里。我一进门总会长长地叫一声:“奶”。这时,奶奶总会蹒跚着凑在我的眼前,轻仰着头看着我,并关切的说:“又瘦了,我让你爹多给你点钱他给了没?”我笑着说:“奶,我钱够着呢,现在还有好多呢。”接着,我总会扶奶奶进屋里去,并且把买的东西给奶奶吃。奶奶是个佛教徒,所以自己总是先献一点在供桌上。
我走进屋里时,奶奶还睡在炕上。这似乎总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每次打电话,她总是说自己很好。奶奶病的很重,我一进门就问:“奶,你怎么了?”奶奶听见我的声音总是很高兴,竟也吃力的爬了起来。也许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也许我是那个奶奶最放心不下的了。
因为我是
男孩,所以一出生家里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奶奶,呕心沥血把我抓大,直到十二岁了,才不再和奶奶一起睡了。要不然奶奶总是我的,没奶奶我就睡不着。一则是奶奶的怀里安全,二则奶奶怀里暖和。从小我就没有安全感,因为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奶奶和三个小孙子。我总会因为老鼠的叽叽喳喳而吓得睡不着觉,心里也时常会想:“《三味书屋》里那个会叫人名字的的魔鬼会不会知道我的名字?然后忽然叫我呢?”每个夜晚似乎都很漫长,但我们都悄然长大了。
奶奶坐在炕头,理了理蓬乱的白发,把衣服穿戴齐整就要生炉子。她总是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来!我忙接过奶奶手里的洋火,把炉子拨弄着了。这些家务活我们从小就熟悉,所以也不劳奶奶忧心。我知道奶奶没吃,就说:“奶奶,咱待会做饭,我提了些面皮,先吃点吧。”奶奶常说吃面皮舒服,所以每次回家都会带点儿。
“奶,咱们明天收拾一下屋子,后天就进城吗?”我看着奶奶。奶奶放下碗,拨弄着面皮说:“你爹说啥时候咱就啥时候走吧。”我知道奶奶是不想离开这里的,但是却又能如何呢!奶奶就这一个儿子,别的都死了。在60年那两年,死个孩子是很容易的,医疗不好且没吃的。况且由于前一辈的原因,硬是给我们家贴了个中农的标签,要不是奶奶东奔西跑,我们家就是富农了。
也不能说奶奶好强,要不是奶奶我们家连立足的地都没有。这个家是奶奶一手创建的,而今却要被迫丢弃!我虽也难受,但万难及奶奶其一。五六十年的辛劳,谁会轻易付之一炬呢?
整个一夜,奶奶都睡不着,在院子里转悠。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而我根本就无法理解奶奶对老宅的感受,所以径自睡到了天亮。第二日,奶奶整理着要带走的东西。我没事干,也不觉得什么是珍贵的。所以只翻翻旧书,下午还爬了一趟山。我们用过的书都在一个大箱子里,从一年级到初中的都在。我们自然是不珍惜的,只是奶奶觉得书挺好才留着的。
傍晚时分,我爬上了门前的小土山。只见山上长满了一米多高的糜子,都高过我腰了。前些年我上山时还是一无所有呢,只有紧密的羊蹄印。这几年,政府支持搬迁,现庄上也就五户人家了,草长莺飞也是自然的事。山上的风很大,这里找不到遮掩的地儿,但我已是气喘吁吁,热汗直流了。于是,毫不在意的拉开点衣链透着风,爬向了最后的小山顶。
太阳距沉落西山还有一箭之地。看着两条山岭由南及北依次低沉下去,我不仅想起那句歌词来:“我家就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西北的空旷,只有信天游表达的出来了!
这时,我多希望有染秋和我一起,共看这壮丽的景色。忽然感慨:“要知终是一别,又何必相知,倒是不遇见的好。”山区的黎明来得快黑暗也催得紧,转眼已是黄昏时分,我只得作别白茫茫的太阳。放眼群山,好一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好河山呵。但愿我们此别不是太久。
回到家里,奶奶已收拾停当。待我醒来已是清晨,才知道奶奶又是一夜未眠。我只得匆匆洗漱一下,便要赶回城里了。山里比城里要冷的多,在风雪里等了半个时辰,才有车慢慢驶来。由于就要过年了,去城里买东西的人真不少。这时,
乘务员给奶奶安排了座位。我自站在奶奶旁边。人老了,心脏不好,血压又有些高,所以闻到汽油味奶奶便已有些晕车。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拿包巾捂着奶奶的嘴。一路上,奶奶一会儿睡着,一会儿模模糊糊的捂着嘴。好不容易到站,早有姑妈在车站等着,我才省心不少。
“染秋,你还好么?我回来了。”刚到家里我就给她发短信。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总是想起她。也许是想起就要离别了吧,便打算告诉她所有的想法。拿出笔记本,那份书信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染秋,我给你发了份邮件,你看了没?”下午,我把那份信发给了她。染秋没有回我短信。“你什么时候走?”我也不在意她的反应又发了一条。“还得一星期。”“有空我会来看你的。”我说。“好吧,你来就是了。”染秋笑着说。现在她没以前那么冰冷了,也许是相聚无多了吧。
在我的书架上,有很多旧书。觉得无趣,就随便翻看着。此时才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妙用。只是那个“同是天涯冷落人”的她,此时恍如相隔百年。终觉无事可做,我便引诗与染秋看。
“风徐徐而来,在水面上画着一条条波纹,却在不远处破碎。我的思绪,似这不完整的终结,不断凄惶。在这暑热的季节里,忘了所有,只剩下思念。你不曾明了的心田,和光线无法企及的灵魂深处,是否有我的梦魇,演过一出一出。”
星期六的早上,染秋走了。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已经在火车上了,很抱歉没提前告诉你。其实,我理解你,但是我知道终会相别。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做个朋友吧。一切安好。”我看见短信就打电话过去,可是染秋已关机,我知道她是怕听见我的声音触景生情,毕竟这里也是她的故乡。“人生难得是相聚,唯有别离多。朋友,一路顺风。”我发完短信,虽然还在期待她的回信,但已知不会有结果了。
当一个人忽然失去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通常都会发疯吧。我曾想过用酒精麻痹自己,可是清醒之后呢?所以我选择继续漫步,一个人,一条街,一个灵魂。突然想起文远,他是多么幸福的人啊,于是给他打电话说:“文远,染秋走了。”我说了一半,文远满不在乎的笑着说:“走,哥陪你喝两盅。呵呵,这是什么大事。”“俗话说:‘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找的是最亲的人’,你倒是带我去喝酒啊?”我本无意喝酒,怕控制不好喝大了。如今见哥们相劝,又想到我这些年安分守己,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心里便难受起来。于是我提议道:“去《天上人间》吧,那里条件好也不贵。”“嗯,我就来”。文远说着挂了电话。
当我看见文远时,他正和几个哥们猜拳。我只随便寒暄几句,就加入了他们的队列。这几个哥们都是文远的好兄弟,看着都比我开朗的多。他们唱的歌都是《红蜻蜓》.《飞的更高》.《春天里》一类的,我却唱了首的《今天》,似乎有点败兴。但好在哥们都理解,也不计较。后来,我竟被他们感染,慢慢的活跃了起来,我不得不定义我以后的生活态度了。
雪被挡在窗外,肆虐的下着,它相信这是它的世界。歌声充斥满所有的角落,我躲在自缚的玻璃房屋,逃避着外面的世界。烟雾迷蒙,透过历史的脚步,万骑战车百万雄兵,霎时灰飞烟灭。岁月匆匆,耳畔琵琶依旧,看不见的看的见的,有什么分别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