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会是真正的邀仙台吧?见过九重楼阁成片宫殿的郁蓝忽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但是很快现实打破了她的幻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木屋伸出,轻轻招了招,仿佛窗口探出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略有些沙哑的男声从中传出:“欢迎来到邀仙台,我的客人。”那声音冰冷而缠绵,仿佛冬日的初雪吻在唇边,那凉意慢慢融化在心里。
郁蓝一直以为国师是个女人,毕竟叶初雪这个名字太过女性化了,此刻听到他的声音顿时觉得天雷滚滚,下意识道:“你……是男的?”
国师大人显然不是喜欢废话的类型,忽视了她这句话,径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说,玄隐大师没有错……我,也不会错。”
“但是你们给的是完全相反的预言!”郁蓝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不在乎预言,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只会按自己的方式活着。只是我不能忍受因为我连累他人……”
“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你能做什么?”国师大人漠然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你知道屠杀婴孩的条令的确是因你而起,你又能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讽刺的意味,居高临下得像是来自九霄云顶之上,“你只能选择来求我。”
“来求你就是我能做的事,”郁蓝并不认可他的话,她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传闻里都把这位国师说得悲天悯人,无比慈悲,但她看来,这人却似乎心如蛇蝎、冷酷非常。她咬了咬唇,道,“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那残暴条令四处施行?”
国师大人平板着声音答道:“当然不会。不过不是早有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了么,因谁而起,谁就去认了。皆大欢喜。”
郁蓝被噎在那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要她去承认自己是那个妖星?开玩笑么?凭什么她要为那种莫须有的东西买单?这时陈折戟却开口道:“国师莫要嘴硬了。你没有向陛下报告内人之事,任其发展,难道不是想出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国师大人冷哼一声,道:“陈将军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陈大将军不甘示弱,道:“国师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木屋内沉默许久,国师大人的声音才再次传出:“四月初六,苍鹿山顶。别忘折一枝花走。”然后他再没说一句话。
郁蓝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开口想问,却听陈折戟道:“谢国师。”然后男人拉着她的手转身离开。刚刚那是给了解决的法子?郁蓝感觉自己似乎反应迟钝。折一枝花走?郁蓝看一圈身边的花丛,随手从中取了一朵复瓣淡紫色小花。陈折戟很自然地接手过去,收了起来。
“给我朵花儿做什么?”郁蓝问。
“做护身符。”陈折戟似乎挺有经验,“国师也给陛下过花儿,陛下曾经噩梦缠身,将此物戴在腰间后再无烦扰,至今从不离身。”
郁蓝这才知道自己无形中竟然获得了和皇帝同样的待遇,顿时感觉受宠若惊。
走在回去的路上,陈折戟忽然闷闷道,“国师大概是想看看你,不然他只需要小道童写一纸条就可以了,为何要你我特意去一趟。”
郁蓝却委屈
得很:“我看他对我的态度恶劣的很,哪里像是有什么期待的样子。”
“他就是那种人。”陈折戟认真地叮嘱自己媳妇,“你不要喜欢他。”
听到这句话郁蓝差点抓狂:“谁会喜欢那种怪人啊!”
陈折戟似乎依然不放心,但他已经学聪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太久,又道:“后天你要去那个锦绣诗典?”
郁蓝点头,这几日有空她查过锦绣诗典的历史和影响,觉得是个很不错的拉拢人脉的机会,她在可以在那里一些有可能影响的煽动性言论便于自己的行动,什么都要试一试才知道好坏,便道:“去,当然去,读书人是大延的未来,不能怠慢。你要我一块儿过去吗?”
陈折戟答道:“我不能去,陛下会起疑心的。”在其位谋其政,一个将军跑去搀和读书人的聚会,就好像骠骑大将军和左相忽然联合起来一样,皇帝绝对不会心安的,三足鼎立互不来往才是最安全的状态。郁蓝了然地点点头,陈折戟又道,“这几日会开始准备春狩的事,皇上会带一些人去皇家围猎场……你知道在哪儿举办么。”
郁蓝奇怪他怎么问这种问题,诚实地摇摇头。
陈折戟眼中眸色深沉,缓缓道:“皇家围猎场在苍鹿山,举办的日期,大约就在四月初。”
郁蓝听到这里,也迷茫起来:“围猎,国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她脑海中不由得浮出前世儿时看过的电视剧,替朋友寻找父亲的小燕子在围猎场被射中从而误认为是格格……太不靠谱了!甩甩头,郁蓝赶忙忘记这个糟糕的联想。
“其实……”两人并肩走过路旁杨柳,郁蓝忽然开口,“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会不怎么上心的。”
陈折戟回头看她:“这种事?”
“就是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啊,”郁蓝微笑,脸上漾起少见的温柔如三月春水,“谁能猜到,传闻中冷酷残忍的鬼面将军会这样四处奔走……”
“你知道是因为谁。”郁蓝的开心感染了陈折戟,他抬手抚去她发顶一片柳叶,低低道,“而且人生在世,总要有一无坚不摧之线,方可立于不败之地。”他想,感到奇怪的应该是他吧,媳妇看似淡漠,却会对无辜却也无关的人如此担心,他以前看不起妇人之仁,但郁蓝此番却只让他觉得欣慰和更加喜欢。
郁蓝点点头:“是啊,如果连婴儿都舍得痛下杀手,那么人跟禽兽也没什么分别了,不对,禽兽也比他高贵。”郁蓝前世是杀手,今生也不准备做个纯良之辈,但她还留着身为人的底线,她还分得清善恶。人身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会蔑视生命,比如皇位上那人。
但郁蓝却保留了最后的敬畏,在她不知不觉之中,这点敬畏化作一种疏离又温柔的气质,让凡是见过她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郁蓝自己没察觉这一点,陈折戟却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从未低估自己媳妇的魅力,所以他总在努力试图将人关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看。
正在你侬我侬的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前脚离开邀仙台,后脚皇宫御书房内,皇帝的手里多了一份密信,上面事无巨细地点出
了颜丹歌在去年二月十七嫁入将军府后的巨大变化,一条一条,触目惊心。
表面平静的河流,暗涌即将澎湃而出。
距离郁蓝见过那群书生的三日之后,锦绣诗典开始了。
郁蓝这次可是用足了诚意,在家她已经弄清楚,这里的前世存在过的东西只有两样--李白的诗和曹雪芹的红楼梦,当然这两样的署名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了,而是一个姓雷的皇室成员,至今下落不明。郁蓝猜测这人也是和自己一样误入此世界的。诗文能窃取的范围变大,她自然很开心。
临出门时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上身束黛青暗花蝶纹素软缎抹胸,外披碧色刻丝并蒂莲薄纱明衣,下穿藏蓝浣花锦长裙,象牙白彩绣衣带,裙腰及胸,上窄下宽,高高扎起的发髻间插着烧蓝衔珠云形玉钗,妆容轻描。
考虑到士子们的接受能力只穿了传统服饰,郁蓝没有拿出郁秀坊的时装。这一身说不上奢华但是足够贵气的打扮,而且整体清亮淡雅的色泽使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知性儒雅的气息。不过在陈折戟的强硬要求下,她最终还是戴着纱帽出去了。
按着请帖上的地址,郁蓝和汤圆找到了那座沁雪园。
站在门口的接应小厮精明得很,一看到郁蓝那打扮眼睛便亮了,点头哈腰接过请帖请人进去,并专门唤了个小厮来领路。郁蓝问了那小厮,她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郁蓝一愣:“我是不是耽搁大家时间了?”但是请帖上时间没错啊,她可是提前半个时辰来的。
小厮笑着解释道:“仙子不必担心,诗典盛大,客人们大多心急,都是昨日赶来在此交流,今日才算正式开始。”
郁蓝心想原来不是自己迟,是别人都太早了,她道:“仙子不敢当,叫我陈夫人便可。”
小厮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口一个仙子,听得郁蓝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路。
这座XX园倒是很美,难怪风雅的读书人们选了这里。院外白墙环护,绿柳周垂,远远望去像是碧空如水下一团青色烟雾笼罩在园林上。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铺成甬路。亭台楼阁,古柏参天,假山嶙峋堆砌其中,藤萝翠竹环绕,一池清水静静蛰伏。
一座精致石桥跨在溪上通向对岸,彼岸一片青翠竹林旁,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岂不正是盛装而来正在吟诗作对的书生们。郁蓝由远及近看去,发现书生们却不是随性而坐,他们中间铺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密密麻麻的书帖,砚台笔筒更是大大方方摆了一地。书墨与翠竹,这群读书人倒是真有雅兴。
小厮拉长调子高唱一声:“霜凛仙子到--”
郁蓝被他这句又雷个半死。年纪大点的老学士看起来比较淡定,那群年轻书生却打了鸡血一样热切地看过来,她有种回到红粉阁身为玉人上台的时候,这些人虽然眼神里少了肉欲,却同样的一股子想要吃人的狂热。有这么夸张吗?郁蓝在数个夜晚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曲阉割版的天问,真能让这群人膜拜到这种地步?这个时代的诗歌不是也很繁荣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