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约法三章,如今秦扶摇就大摇大摆地出来,韦湘心都险些停摆,但转头见文琴照常天真可爱的模样,看她瞳孔中竟然只有自己一张骇然的面孔,韦湘便疑心一直以来是自己疑神疑鬼编造了个江湖故事给自己听。
但那簇火幽蓝冰凉,碰碰她的手指,不像作假,她疑惑着绕开秦扶摇,秦扶摇又堵在她眼前不肯让她前行,她这才明白秦扶摇是想同她说些什么,停下脚步,说自己似乎有什么忘记拿了,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是忘记拿伞了,非让文琴回去。
文琴虽然不理解不下雨不刮风不下雪的晚上,要伞来意图如何,但是三奶奶的话她不能不听,但灯只有一盏,将提灯塞在韦湘手中。
韦湘将灯搡回,说自己在此处等她,小丫头才提着灯奔回去,只剩她们两个。
那簇火幽幽照亮,渐渐化作一支蜡烛的样子悬在空中。韦湘伸手接了,秉在手中,顺着那簇火一路到了一处假山背后,偷偷摸摸,四围空无一人。
“你还记得约法三章吗?你拦下我,若是说不出什么好的,我就——”
“你就约法一百章也好的。”手中的蜡烛渐渐变热了些,那团火仿佛要烧起来,但毕竟还是幽幽一团,不大冷,在手心暖暖的。
“说。”韦湘警惕着四周有人来,看自己对自己虚握的右手自言自语实在有些奇怪,若是叫人看见了,次日就传出三奶奶是个神经病的传闻。
“你答应我,若我说了,你听着哪怕要大闹起来,今夜也要回去休息睡觉,我们一同商议个万全之策。只是你一定不要冲动。”那簇火声音更柔了些,韦湘冷冷一瞧,点点头:“可见你要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不想跟你说的,但是不同你说又不好。”秦扶摇便压低声音,将自己在朱颜和许若鸢窗下听到的都原原本本交代出来,秦家如何和邱婆商议叫自己复活,而韦湘又如何是解铃人,但凡听到的,没有一句隐瞒,末了又补充道,“我只是听你说要来看看,来得早了些,是不小心听到的,不是我特地要听人的墙根。”
这一来二去才说完,文琴的声音就传来:“咦?奶奶呢,这一会儿工夫哪里去了?”
原来那伞压箱底,找也需要些时间,所以虽然文琴利落,却还是耽搁片刻才来。韦湘将秦扶摇的话记在心底,又想起白日里周允业说解铃人的说话,却还是没能明白,没有多想,也不发脾气,手一松,那簇幽蓝的火便自行消散了。上前迎着文琴去,文琴拉着她道:“奶奶你乱跑,我还以为我找错了地方。”
“只是站着乏了,找个地方坐着歇一歇。”韦湘接过伞,“不过我听到下人们说二奶奶睡了,没什么热闹可看,我们就回去吧。”
文琴懵懂,点头称是,将灯递在身前,主仆二人一鬼回去。
韦湘不必侧身,瞥见那簇火跟着,一路尾随。似乎还有话说。韦湘压着心思,脚步虚浮地回去,遣走了文琴,往炕上一躺,那簇火便尾随而来。
“回去。”
“你不生气么?”那簇火声音颇有些惊异,“我两位嫂嫂不认你是我家的人,也把你当是将我复活的引子,还筹谋着另为我娶一房媳妇,都瞒着你,你——”
“我本来就是挑馄饨担子家的女儿,攀上你家的富贵是祖上积德,没什么可抱怨的。你若有冤情,能再活过来,就不用非得死了,谁不想活着?再者,嫁来,是当初我情愿来的,不是你家绑来的,我又发什么脾气。”韦湘扶住了枕头,翻身起来同秦扶摇说话,见那簇火上下翻飞不断,如断线风筝似的摇摆不定,便又笑,“况且她们也没和我说什么,我凭空生什么脾气,你这操心操得远了。”
那簇火便晃晃悠悠变作一支蜡烛立在她头侧:“我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冤情,也不知道如何能活。你好好活着便是,等我大哥二哥回来,我托梦给他们,好好待你就是了,不要替我做这些了。”
“你傻么?哪有人能活却不肯不活的?”韦湘立时起身,将蜡烛攥在手中,蓦地想起之前她点了符要将秦扶摇赶回阴间,却没能赶走的事情。那时她便知道秦扶摇死得冤枉,却未曾从别人口中听见秦扶摇的死因。
将灵堂的各类瓜果都照亮,幽幽一簇蓝,映得这些瓜果像阴间来的似的,韦湘环顾一圈,因着忌日,内里灯火通明。她将一切的点心和饭食都照亮一遍:“你不是喜欢人间的吃食么,你不是说喜欢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遮遮掩掩什么呢。”
“她们的说法,我总疑心你必定要受什么伤害,或者……不在了似的。”秦扶摇斟酌道,“一人一条命,换了我的,你没了,那还是不好。还是你好好活着就好了。”
“你就不喜欢这些吃的么?人间的这些享受,你却只能看着——”
“你烧给我的话,我就可以吃的。”那簇火突然消失,转瞬间案上的香蕉便剥了皮少了一口。
韦湘失笑:“不伸冤便不伸冤了,你吃了做什么,现在还好,日后文琴撤换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吓着人……”
“我只是想叫你瞧瞧,我死了也可以喜欢人间的一切,你不要听她们的,也不要被她们气着了。”秦扶摇恳切道,“等过了年,我哥哥们回来,一定不会准她们这么做的。”
韦湘没说什么,笑了笑,挑了挑灯芯,回去坐在桌前不言语,秦扶摇也就不再说话,化作一团即将消散的火焰,转瞬便将一身的幽蓝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