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琴便忧心忡忡地攥了她的衣角:“那这位大仙可靠吗?你不是说邱婆招摇撞骗吗?”
“邱婆搬走了,来了一位高人。”韦湘替邱婆的徒弟编了个光辉的履历,骗她这位高人捉拿过海中蛟龙平定海啸。
三言两语囫囵了一个故事,门才悠悠开了,一个花白胡子乞丐打扮的老头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二人。
韦湘笑:“老头,我是韦湘。”
“……”文琴便吃了一惊,她家奶奶便是这么对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高人吗!
“……”老头也是被呛了两口,双手背后的姿态拿捏不住,咳嗽两声,侧身让过两人,“你也一点面子不给我。”
“你师父去哪儿了,她透露过了吗?我成亲后她就走了,还想好好地问问她怎么把我那本就不多的嫁妆偷去一半呢就找不到人了。”韦湘坐定,幽幽地埋怨着邱婆像个顽劣孩童的行径,文琴正襟危坐,不敢说什么,但听见奶奶用小女儿情态的口吻说什么,心里愈发感觉自己和奶奶亲近了不少。
“我来时她就走了,不过她叫我来的信里倒是说,要解决些陈年旧事——不知是她年轻时惹下什么祸事。”老头给她斟茶,一把粗茶叶撒来,沸水冲了,喝起来呛人,算是有味道的水,不能拿来侮辱茶的名头。
文琴拘谨地探头看奶奶的神情,奶奶扬起笑来:“兴许是会旧情人去了。”
“咳。”老头又被呛着咳嗽两声。
“这回来是有件大事——你说,若是有鬼晚上和你搭话,你又不想跟他搭话,是要怎么处置?”韦湘脑中便想起昨夜幽幽的“没关系”和头顶那鬼魅扑朔的伞,心里哆嗦一下。她固然百无禁忌,但日日和坟头横眉冷对,心里不免发毛。
“那定然是种种因果未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咯?”老头捏了胡子沉吟半晌,“他为何要同你搭话,是不是生前有执念太强未能了却——”
“管他有没有,我不想管。”韦湘切断老头的话,回头瞥一眼文琴,似乎是要扯谎,但还是未能再多说一句,眼睛钉在老头身上,望眼欲穿。
“……那便只能强行遣送回地府去了。”
老头是邱婆的徒弟,对韦湘说话就自然矮上两分——邱婆拿韦湘当亲闺女一般养着,指望个卖馄饨的糙汉子,家里猪圈一般,让孩子拱着滚着爬着翻着就长大的男人来养姑娘,韦湘早就该死在臭水沟里了。邱婆不知中了什么邪,看见皱巴巴的韦湘便给她看相,说此人日后定然大富大贵,定然是个美人胚子,便做了韦湘的干娘。
但两人秉性所使,韦湘这生长和自己滚大的也没太多差别,也并不当邱婆是娘,呼来喝去一派邪里邪气的江湖习气,再加上邱婆每次预备了鸡血和布条要给韦湘裹脚,韦湘就指使青头小子们去打翻盆,再去邱婆身前号啕大哭,邱婆心软就放任她一双大脚。更是哪里都去得,跑得比男子还快,更是管不住。
老头远道而来拜邱婆为师,自然被韦湘当大马骑被使唤着买这买那,如今看见挽起头发的韦湘,他还真觉得新鲜,脸上一直带着笑,想起小时候的韦湘来,给她出谋划策就尽心竭力。
“若是旁人,强行遣送回去还要被恶鬼反噬,毕竟是在外游荡不肯投胎的鬼魂都有执念。不过呢——”老头想卖弄一番,见只有一侧的陌生小丫头拘谨地瞪圆眼睛等待下文,便知道自己这关子卖在了狗身上,轻咳两声,“遇上我就好办得很,我写两道符,一道贴在鬼常出没的地方,这是鬼差来的地方,另一道呢,就在夜半子时,点上两根上好的白蜡烛,用这蜡烛点三根香,等香快烧尽了,就把这道符纸搁在前头。若是有一道蓝火把这道符烧了,那就是地下有人听见了,会立即派鬼差上来把这只鬼拿去。若是没蓝光,就说明有蹊跷,这鬼大多是屈死的,怨屈太大,地下不收。”
韦湘接过符纸,又区分一番,要了香烛裹好,交给文琴,叫她不要和任何人说。匆匆起身便要回去,老头眉头一蹙:“等等,你别是——”
“嘘。”韦湘回身盯着他,他从这眼睛中感受到韦湘未嫁的野性尚存,便缄口不言,静静地目送二人,掩上门。
韦湘就是这个性子。他安慰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展露出以后会是坊间有名的泼妇的资质,只要不是她在意的,动起手来从不管什么手段。
但愿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去对付秦家三少爷……杀夫可是件大罪——阴阳相隔也一样。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帮着韦湘捣蛋了?但愿韦湘嫁人后稍加收敛,表里如一地温顺恬静着就好,毕竟韦湘生了张令人喜爱的脸。
邱婆为什么执意把韦湘送进死人的洞房,他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三步并作两步,回去的路上韦湘脚踩棉花,恍惚想到了那座坟变空,她就一人独享院子的清净,心花怒放地像是看见了这场景。回身觑怀揣小包裹的文琴,文琴颠颠地相信这是给她那从未谋面的三爷带来福祉的东西。
心里迟疑两秒,是否太过不够厚道。但想起那死人和她犟,来了脾气和她对峙,那心里的些许善意就消散不少。
在秦府的众目睽睽之下回去,韦湘不打算解释一二,文琴被看得脸皮发红,跟紧了,只等着夜晚的到来。
“奶奶,晚上要我也点上瞧着。”她央求,韦湘便编出恶鬼的故事说恶鬼专吃未出嫁的姑娘,她出嫁了是不怕的,哄得文琴回去把香烛给她,就放假休息,在门口巴巴地踟躇片刻。
韦湘在坟前,恨不能将秦扶摇三字擦下来,眼皮掠过夯得硬实的坟头,淡淡道:“咱俩本就没有夫妻的缘分,阳间的人有阳间的规矩,为了我在阳间活得稳妥,不必担惊受怕,就只能对不住你了。”
文琴瞥见奶奶和三爷说话,自觉这不是她该听的,这才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墓前幽幽显出一簇火来,像从火中冒出个声音,似乎耳语一般,对着韦湘道:“你不怕我对付你么?”
“你害死了我,我到阴间去还要和你见面的。”韦湘照旧平铺直叙,逻辑严密地堵住了对方怨怼的口吻。那簇火幽幽闪了闪:“你要怎么对付我?”
“你现在乖乖去投胎我还可以宽宏大量从轻处理。”韦湘摆出菩萨的笑容,像坐在庙堂之上施舍给秦扶摇悔过的机会。
右手一抬,把一道符纸贴在碑上,满意地打量一番,那簇火被它自身的颤抖撕开,转瞬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