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大多是平淡、重复、无聊和琐碎的,好像每一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新鲜感,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比如农民,每年到了相应季节就要春种秋播,如此反复,年复一年;又比如公安机关,每到年底就要进行节前治安大整顿和节前消防大检查。
具体到韩渝,上班时间要么去江上跟消防支队一起出去检查消防安全,要么跟刑侦支队的同事们研究分析案情。下班回家,跟岳父岳母以及学姐商量怎么给长辈们送年礼,这个春节怎么过,初一、初二、初三、初四去哪儿走亲戚。
每天都这么忙忙碌碌,可都是一些重复而又机械的琐事。
一切是那么似曾相识,以至于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韩渝都分不清楚是今天、是昨天,还是前天,好像生活在不断的重复。
不知不觉,又到下班时间。
韩渝检查完几个重点单位的消防,没回分局,乘单位的车直接回家。
韩工回滨江之后跟往常一样,只要不忙就坐着家属区的门卫室里看报纸。见女婿回来了,放下报纸起身喊道:“三儿,营里发了点年货,我一个人不好拿,你帮我拿一下。”
什么一个人不好拿,一次拿不上楼可以分几次,你分明是想炫耀呗!
韩渝很清楚老丈人是怎么想的,走进传达室帮着提起一大袋年货,好奇地问:“今年陵海预备役营又发年货了?”
“跟去年一样,不是营里买的,都是共建单位送的。”老韩提着年货,一边跟同住家属院的老领导、老同事们打招呼,一边笑问道:“防救船大队也有好几个共建单位,那些共建单位有没有去大队慰问?”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真没有。”
单位跟人一样都很势利。
陵海预备役营不只是陵海武装部、滨江预备役团乃至滨江军分区的“亲儿子”,而且在98年发洪水时一战成名,现在是全滨江乃至江南省民兵预备役系统的正面典型。
跟陵海预备役营搞共建,人家单位领导有面子甚至有成绩。
跟防救船大队搞共建,人家只有投入看不见回报。
韩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爸,晚上吃什么,妈早上买菜了吗?”
“菜用不着买,我上午带你妈去了趟白龙港,带了好多菜回来。”聊到蔬菜韩工突然想起件事,不禁感叹道:“厄尔尼诺现象很麻烦,这几年的气候越来越反常,这个时候西广那边应该温暖如春,可今年倒好,一股寒潮席卷西广,寒潮和冰雪天气导致西广蔬菜价格大幅上涨。”
早上的新闻里好像报道过,西广那边很冷,高速公路结冰上冻,很多在东广打工的西广人都不能像往年一样骑摩托车回家过年。
韩渝正想着今年可不能再爆发洪水,韩工又凝重地说:“报纸上说东山省南胶市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一个建筑垃圾堆放点突然倒塌,造成二十多人死亡。涉及到二十几家庭,这个年让人家怎么过?”
“所以各单位都要开展节前安全大检查,只不过生产安全不归我们管,我们主要负责治安和消防。”
“要认真检查,安全防范太重要了。”
韩工一如既往地关心女婿的工作,放下年货掏出钥匙打开门,想想又好奇地问:“三儿,明远走了吗?”
“走了,他要回去上班。”
“怎么不喊他来家吃顿饭?”
“我喊了,他日程安排的太满,回来几天,天天有饭局。两天在陵海,一天市区,中午晚上都有人请。”
“陵海那边谁请?”
“吴仁广,石胜勇和方志强他们啊。”
“志强现在是陵海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
“嗯,”韩渝把年货拿进客厅,苦笑道:“王炎好不容易做上刑警大队长,结果运气不好,因为差点搞出冤假错案被撸了。我二师兄接替王炎做刑警大队长,运气也不好,他这个大队长虽然没被撸但日子也不好过。”
韩工低声问:“志强怎么了?”
“元旦前陵海发生一起死亡两人的命案,据说是两个收羊毛的去一户村民家借宿,结果那两个收羊毛的把收留他们的两口子给杀了。两个嫌疑人都是外地人,什么地方的却不知道,杀完人就走,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怎么破!”
“那两个收羊毛的为什么要杀人家?”
陵海有养羊的传统,陵海羊肉在滨江都很有名。
以前只养杀了吃肉的羊,可能羊的品种不一样,以前养的羊不剪羊毛,羊毛并不长。后来上级推广特种养殖,引进了好几个品种的山羊,于是有了羊毛。
韩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好像是打着收羊毛的幌子入室抢劫杀人。”
想到小鱼的外公老钱也养了两只羊,韩工惊问道:“破不了案,就这么让那两个杀人犯逍遥法外?”
“现在抓不到他们,不等于将来抓不到。”
“时间一长就会变成陈年旧案,现在都抓不到,我估计将来更抓不到!”
“如果刑事技术不进步,可能真会变成悬案。但现在的技术很先进,我二师兄说他们在案发现场提取到了两个嫌疑人的生物物证,还提取到了两枚指纹。只要把这两个证据保管好,早晚能抓到那两个混蛋。”
早晚能抓到,这个晚到底有多晚呢?
就像韩渝之前一直质疑韩工的气象预报一样,韩工对公安能否最终抓到杀人凶手表示严重怀疑,一边收拾归拢年货,一边忍不住问:“三儿,像这样没破的命案多吗?”
韩渝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么说不少?”
“也不是很多,比如滨江,一年最多三四起,不是不想破,主要是暂时不具备侦破条件。”
“一年三四起还不多啊,再说一年三四起,两年就是七八起,会积少成多的!”
不干这一行不知道社会治安没想象中那么好。
盗窃之类的小案,一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能破获的并不多。上级最重视的命案,破不了也有。
前几天市局开刑侦工作会议,韦支在会上说滨江居然有人吸毒。
那可是毒品,之前只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
有人吸毒就有人贩毒,这可不是一件事。
市局刑侦支队的两位副支队长和几个大队长重新进行了分工,重案大队的钱大现在专门负责缉毒。至于命案,依然由韦支亲自负责,2000年全滨江有四起命案没破,能想象到“老帅”的压力有多大。
韩工不知道女婿在想什么,接着道:“我不懂刑侦,但我知道时间一长案子就不好破,甚至会没人管没人问。别的不说,就说海员俱乐部当年发生的那起命案,现在有人管吗?”
“爸,那起命案不是在海员俱乐部发生的,只是被害人遇害前在海员俱乐部吃过饭。”
“你怎么知道的?”
“蒋科说的。”那起命案影响很恶劣,当年好多领导被调离甚至撤职,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滨江港公安局领导。
韩工认识前滨江港公安局刑侦科长蒋晓军,也知道蒋晓军就是因为那个案子被撤职的,不禁叹道:“老蒋就算没受那起命案影响,一样要按企业干部身份退休。年龄真是个宝,想想就可惜。”
长航公安局说是要转行政编制,可事实上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
上级有文件,下面没动静。
韩渝突然觉得之所以迟迟没动静,很可能是上级想通过这种方式甩包袱,再拖个三五年,等老同志都按企业干部乃至企业职工身份退休了,到时候再整建制转为行政单位,就能省下一大笔经费。
而且可以利用这三五年,把一些年龄虽然不是很大,但又不符合转公务员条件的人,想办法调离长航公安系统。
正胡思乱想,丈母娘回来了。
“三儿,肚子饿不饿,你舅妈让我给你带了锅魁,还热乎着呢,趁热吃。”
“怎么又带!”
“我说不要,她非让我带的。”
之前以为锅魁是一种油饼,其实不是,而是一种烤熟的肉饼,里面夹了肉馅,外表酥脆,内里暄软,越嚼越香!
韩渝接过锅魁,边吃边笑问道:“妈,今天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挺好,”向主任这几天一直在店里帮忙,不但帮着干活,还帮着打广告,请人民医院的老同事去吃。
她走进厨房系上围裙,一边忙着做晚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说:“酸辣粉三块钱一碗,价廉物美,生意怎么可能不好。中午最忙的时候,三四个人挤一张桌子,还有人在门口等,我擦桌子收碗都来不及!”
韩工拿起一个锅魁,好奇地问:“锅魁卖的怎么样?”
“也挺好,没想到开个小吃店都这么赚钱,早知道我也去开个。”
“你会做吗?”
“锅魁我不会做,酸辣粉简单,烫烫就熟了。”
……
与此同时,刚开完会准备回家的韩向柠,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门口一个劲儿朝这边招手。
“韩市长,上车。”
“等等,我出去一下。”
韩向柠快步走到大门口,笑看着一个小伙子问:“小申,你是来找我的?”
申有文既是陵海人也是陵海预备役营的预任战士,之前因为是农村兵退伍回来后没安置工作,再后来“二次入伍”,跟韩渝一起去北湖抗洪抢险立了功,回来之后被长州挖来了,被安排到长州市人民法院司法警察大队。
法院的法警大队有点像公安局的特警队,公务员不多,主要是合同制。
申有文虽然不是公务员,但也不是合同制民警,而是比合同制高一个档次的事业编。
韩向柠早知道他在长州法院工作,但法院相对比较独立,在工作上没什么交集,之前一直没遇到过。
直到昨天市里召开人代会,各代表团要审议法院和检察院的工作报告,申有文跟着法院的领导来送文件,韩向柠才遇到了他。
好多参加会议的人大代表都提着公文包出来了。
申有文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韩市长,有个人想向你反应情况。”
“谁啊,向我反应什么情况?”
“是女的,姓包,叫包艳文,她爱人被判了十几年,但她爱人真是冤枉的!”
下午审议法院的工作报告,刚走出会场就有人来上访。
韩向柠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小申,这个是包艳文是你家什么人?”
“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家的什么人。”
“那你怎么……怎么帮她来找我的?”
申有文探头看看远处的市领导和人大代表们,低声道:“我在法院上班,她去过很多次法院,她爱人的事我们法院很多人知道。韩市长,她爱人真是冤枉的,她真可怜。
她原来打算来找人大代表的,被我遇上了。找人大代表能有什么用,再说会场外那么多民警协警执勤,她真要是闯进来散发申诉材料,最多两分钟就会被公安带走。”
能看得出来,小伙子正义感很强。
韩向柠回头看看身后,苦笑道:“我这个副市长是挂职的,就算不是挂职的也管不了法院。”
“韩市长,你能不能见见她?”
韩市长是申有文能见着的最大领导,他挠挠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韩市长,如果连你都帮不了她,我估计全长州乃至全滨江都没人能帮她了!”
韩向柠不想让小伙子失望,权衡了一番问:“她爱人因为什么被判刑的?”
“说是贪污和挪用公款,可他又不是干部。人家是复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当年是组织部去找他的,把他请到组织部下面的什么中心搞三产。再后来上级禁止党政部门经商,他就跟组织部没任何关系了,结果现在说人家贪污,说出来你不敢信,判他有罪的证据都是跟组织部脱离之后的那些账目。”
“跟组织部有关?”
“他是被人整的,有人妒忌他,眼红他赚钱!”
跟组织部有牵连,这不是一件小事。
韩向柠头大了,犹豫了一下问:“她人呢?”
“在外面。”
“行,见见就见见,不过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前面刚开了个咖啡馆,我们去那儿说?”
“上岛咖啡是吧?”
“嗯。”
“好,你先带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