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安局长有没有能力,不只是看辖区治安好不好,也要看单位建设和队伍建设搞得行不行。
长航分局正在大兴土木,办公楼和三栋住宅楼都已开工,最迟明年底就能建成。
到时候机关民警就能搬到宽敞明亮的新大楼,现在那栋二层苏式小楼可以作为滨江港派出所的办公场所。民警和民警家属一样不用再住阴暗狭小潮湿的港务局宿舍,可以住进局里补贴了一部分,民警们集资了一部分建起来的新楼房。
总之,只要把工作生活环境搞好,队伍就会有凝聚力和战斗力!
连之前“伙同”港务局保卫处跟分局作对的一些老同志,为了跟在职民警一样集资建房,都纷纷跑回来汇报思想,承认错误。
何局能感受到自己在分局的威信已远远超过了前几任局长,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就戴上安全帽来工地看看。
“何局,又视察工程进度?”
“老王,你怎么会跑这儿来了!”
“刚去港监局办了点事,顺路过来看看的。”水上分局政委王文宏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笑道:“施工进度很快啊,基础都搞好了。”
何局感叹道:“只要有钱,干什么都快。”
“这倒是。”
“可惜位置不太好,面积也有点小。如果早几年,就能要块大点的地方,甚至能建到你们分局那边去,跟你们做邻居。”
“以前江边没人愿意来,现在岸线寸土寸金,市里和港务局能给你们解决建设用地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只能这么想。”
何局微微一笑,边走边问道:“老王,咸鱼和向柠那边有没有进展?早上有点忙,没顾上打电话问。”
正在进行的打击非法采砂的行动,跟以前一样是几家联合的。
水上分局不但参与了,而且是主力。
罗文江早上打电话汇报过,王政委不假思索地说:“有进展,进展不小,下半夜查扣了四条采砂船和七条运砂船,他们这会儿应该在休息,没顾上打电话向你汇报。”
“这次我们分局是配角,用不着向我汇报,你们分局和港监局才是主角。”
“我们一样不是,连港监都不是。”
“那谁是主角?”
“水政。”
何局愣了愣,下意识问:“滨江有水政吗?”
王政委笑道:“有啊,水利局前年底就成立了水政监察执法大队,只是没几个人,平时也不怎么管事,更不会来江上,所以知道他们的人不多。”
“水政敢查那些采砂的?”
“他们要经费没经费,要什么没什么,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可能会错过。”王政委掏出香烟递上一支,想想又笑道:“何局,我就是因为这事来找你的。”
“找我?”何局一脸茫然。
“水利局既想借这个机会搞点经费,也想干出点成绩。他们跟我们不熟,但跟周洪熟,水利局的廖副局长通过周洪找到朱局,又通过朱局找到了我,想跟我们几家一起发布个关于严禁非法采砂的联合通告,说白了就是想搞出点动静让上级看看。”
采砂暴利。
只要是暴利的行业,就会滋生黑恶势力。
去年刚搞了一次水上严打,长航分局辖区治安前所未有的好,何局不想因为那些采砂的前功尽弃,一口答应道:“没问题,反正我们是配角。”
“什么配角,你们是正处级单位,你是正处级领导,发布通告你们分局要排在我们分局前面,你们分局的公章也要盖在我们前面。”
“怎么排名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任由那些家伙在江上采砂。”何局顿了顿,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江面:“以前虽然也有人采砂但很少,今年这是怎么了,一下子来这么多采砂船,感觉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王政委不觉得奇怪,说道:“以前虽然也搞建设,但哪有今年多。把砂子从江底抽出来就能卖,根本不愁销路,也不用长途运输。来钱那么快,那些采砂船当然蜂拥而至。”
“咸鱼和向柠冲在最前面,挡了那些采砂老板的财路,很难说那些采砂老板会不会狗急跳墙对他们实施报复。老王,你最好提醒提醒他们。”
“何局放心,我昨天就打电话交代过马金涛。”
“交代什么?”
“就像你说的,谁知道那些采砂老板会不会报复。我让马金涛留个心眼,必须确保咸鱼和向柠的安全。”
王政委抽了一口烟,接着道:“考虑到五中队警力不足,我和彭局研究了下,打算抽调两个干警过去加强五中队的力量。”
何局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在自己前面,不禁笑问道:“老王,咸鱼是不是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一条巡逻艇。”
“跟我们正在建造的那三条一样?”
“嗯。”
“这小子也太偏心了,他只是在你们那儿挂了一年职,我们分局才是他的老单位,他怎么能这样!”
“我们水上分局最早是在沿江派出所基础上成立的,沿江派出所撤销了,我们分局就是他的家。一个是他的家,一个是他工作过的老单位,这亲疏远近很好区分。”
王政委哈哈一笑,又转身指指热火朝天的工地:“再说如果没有他们两口子,你们分局能有钱搞这么大的建设?何局,说了你别不高兴,咸鱼没有对不起你们分局,只有你们分局对不起他。”
为了搞单位建设,把咸鱼连人带船一起卖了,想想是有些对不起咸鱼。
何局被调侃的很不好意思,扔掉烟头笑说:“等陵海港建成运营,我再想办法把他调回来!”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何局,你把咸鱼当什么人了?”
“在陵海公安局他能提正科吗?别说在陵海公安局,就是在你们分局,他十年内也别想做上局长政委。调回我们分局就不一样了,我这儿有的是正科位置。”
长航分局虽然是行政性事业单位,但单位级别高,水上分局和陵海公安局一样没法儿跟人家比。王政委很羡慕,转身看向客运码头:“如果咸鱼三年后真愿意调回来,我觉得他可以做滨江港派出所长。”
滨江港派出所是长航分局最重要的一个派出所。
滨江港派出所长只要不犯错误,最多干五年就能提副处进入分局党委班子。
想到这些,何局笑道:“我也觉得咸鱼能胜任,就怕到时候他有更好的去处不愿意回来。”
……
与此同时,王兴昌和杨正龙被江上的场面给震撼到了。
四条看着很眼熟的采砂船,正跟他们昨天被暂扣的采砂船锚泊在一起,再加上十几条被暂扣的运砂船,一条挨着一条,放眼望去蔚为壮观。
“同志,这几条采砂船怎么回事?”
“夜里暂扣的。”
负责看守暂扣船只的联防队员举起对讲机,指指工程指挥部趸船:“你们是来学习的吧,赶紧去大趸船。”
王兴昌下意识问:“大趸船几楼?”
“二楼大会议室,大趸船上有工作人员,找不到会议室可以问工作人员。”
“哦,谢谢啊。”
学习,学什么……
王兴昌腹诽了一句,夹着包走向大趸船。
当走到小趸船的港监接待室门口时,突然发现港监接待室隔壁的舱室门口竟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滨江市水利局水政监察执法大队”!
王兴昌和杨正龙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一个昨天下午见过的港监在前面喊:“王老板,学习马上开始,赶紧上去吧。”
“胡主任,今天学什么?”
“学习法律法规。”
今天这个学习班有点意思。
胡根华没想到处长和处长的爱人这么会玩,憋着笑说:“今天时间安排的很紧凑,先学船舶检验和水上交通方面的法律法规,然后学习河道管理条例,最后是公安给你们讲。”
王兴昌苦着脸问:“河道管理条例?”
“长江一样是内河。”胡根华懒得跟他废话,催促道:“赶紧上去签到,迟到不好。”
王兴昌心想来都来了,先上去听听。
走进二层大会议室,里面果然坐满了人。
第一节课是关于水上交通的,工作人员都是港监,又是让在花名册上签名字,又是让坐好拍照片,搞得很正规。
坐在台上讲课的也是港监,不但讲法律法规,还举了一大堆例子,说哪儿哪儿的采砂船撞上了货船,死了几个人,造成了多大经济损失。
因为采砂船没保险并且手续不全,在事故认定上要负主要责任,要赔人家多少多少钱……
上完“港监课”休息十分钟,回会议室上“水政课”。
工作人员都变成了水利局的人,跟之前一样签名字、拍照片。
讲课的老师是水利局法制科的干部,讲采砂的危害,再讲国家和省里的河道管理条例。
“关于如何处罚,条例上全有,我刚才也跟你们讲得清清楚楚!考虑到你们可能真不知道采砂的危害和国家的法律法规,所以我们今天抽时间耐心地跟你们讲。对于你们之前的非法采砂行为,经上级研究决定,对你们网开一面,只进行书面警告。”
水利局法制科的腾科长抬头示意部下分发法规文件和警告通知书,随即话锋一转:“如果你们执迷不悟,屡教不改,我们水政管理机关就会联合港监、公安对你们进行严厉查处!”
没收非法所得,采取补救措施恢复原状……
看着警告通知书上的内容,王兴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正龙不认为有多可怕,水政是做什么的,以前都没听说过。至于没收非法所得,我把钱藏起来你怎么没收?
采取补救措施恢复原状更是扯淡。
江底什么样谁知道,有本事你把江水抽干,让我看看江底什么情况。不然我随便搞点泥土往江里一倒,我说已经恢复了,你凭什么说没恢复。
不采砂是不行的,不采砂怎么赚钱,大家伙更不是被吓大的。
就在参加学习的采砂老板和采砂船船员们忙着想对策的时候,三河乡的民政助理带着一个人找到趸船上来了,让本打算多睡会儿的韩渝不得不钻出001的船员舱,把他们请进港监趸船的公安值班室。
“韩局,我知道你是秉公执法,可有些事……让我怎么说呢?”
遇到老同志要以礼相待,虽然知道他是来说情的依然要和气。毕竟谁没个亲朋好友,人家找上门他不能不帮忙。
来一下,就算没能帮上忙,人家也不会怪他。
如果不来,人家肯定会在背后骂。
总之,做人要将心比心。
韩渝帮他倒了一杯水,笑道:“姜助理,我不太明白。”
姜助理见韩渝并没有翻脸,觉得这事有门,捧着茶杯说:“韩局,你是我们开发区的领导,我就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别看上级一会儿下一个文件,但我们有时候真不能太当回事。”
“不能太当回事?”
“韩局,我们乡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不光要负责民政,计生那边有事也要帮忙。前段时间遇到件事,让我感触很大。”
“遇到了什么事?”韩渝笑问道。
姜助理喝了一小口水,说道:“农场二队有对小夫妻,男的是我们三河人,女的是南河人,他们是在东海打工时认识的。今年春节结的婚,摆了酒但因为年龄不够没领结婚证,没结婚证更不可能办准生证。前段时间生了个孩子,虽然是头胎,但按规定要罚款。”
“工作不好做?”
“不是不好做,是说出来你不敢相信。”
“怎么回事?”
“我们跟村干部找到他们家,跟他们讲政策。如果不交罚款,不补办手续,孩子将来上不了户口,甚至上不了学。”
“然后呢?”
“结果小两口第二天就带着孩子去了南河,就是去了孩子的外婆家。前天上午他们回来了,一回来就拿着结婚证和户口簿去你们分局,问怎么把娘儿俩的户口迁过来。”
韩渝低声问:“小两口回南河补办了结婚证,还顺便帮孩子上了户口?”
姜助理放下茶杯,敲着桌子苦笑道:“人家回南河只交了点办结婚证和给孩子上户口的工本费,不存在要补办什么生育手续,更不存在要交什么罚款。现在人家有结婚证,孩子有户口,符合迁过来的条件,你们分局的户籍民警很痛快地给人家开了准迁证。”
“人家是两口子,又不是非农户口,按规定是可以迁过来的。”
“但这么一搞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就尴尬了,人家笑话我们就知道搞罚款。罚多少钱我们又捞不着一分,你说我们得罪人图什么呀!”
姜助理深吸口气,接着道:“以前,一直以为外地跟我们江南省一样都在搞计生,毕竟是国策么。通过这件事才知道就我们江南积极,全江南省数我们滨江最积极。南河、北河、徽安,包括东山等周边的几个省谁家不生两三个?
再看看我们这边,从七六年就开始不允许生两个,七六年之后出生的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光我们不多生,人家照样生,这工作做着有什么意义,能解决人口太多的问题吗?”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韩渝没怎么去过北方,但去过南方,至少东广那边计生管的不严。面对姜助理举的例子,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有些领导,为了拍更大领导的马屁,大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拿根鸡毛都能当令箭。反正他们只要动动嘴,最后是我们跑断腿,还要被群众骂。”
“基层工作是不好做。”
“韩局,如果别的领导都像你这么理解我们就好了。”
姜助理恭维了一句,说起正事:“采砂其实也一样,我们陵海不让采,其他地方照样采。韩局,我觉得真没必要上纲上线。再说我们开发区正在搞建设,如果不用附近的砂子,就要买外地运过来的,价格肯定要比本地砂子贵。”
韩渝抬头道:“姜助理,不是我不帮忙,也不是不给你面子,主要是这事跟你刚才说的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采砂不只是影响水上交通安全,也会导致水土流失,甚至会导致江堤坍塌。”
“江面这么宽,一眼都望不到对岸,让他们去江心采不就行了么。”
姜助理从邱志明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用黑塑料袋包裹的钱,一边往韩渝手里塞,一边很诚恳很期待地说:“韩局,志明是我舅子,不是外人。王兴昌和张正龙为人都不错,都很讲义气。”
韩渝本以为他只是来说说情,没想到他竟亲自上阵行贿,立马站起身:“姜助理,你这是做什么?”
“一点小意思,交个朋友。”
“姜卫新同志,听清楚了,我称呼你同志!立即把钱收起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当这一切没发生。你如果还这样,或者去找别的执法人员,不管找港监、找公安还是找水政,只要被我知道了,我会立即向沈市长汇报,并建议纪工委找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