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柳二娘头一次见识太后的厉害,怔了一下,在她目光的逼迫下,竟然不得不开口,“文山侯知道离音娘子定然会向你说起她被下药的真相。他让我弄清楚,这药究竟是谁下的。”
这一下完全出乎离音的意料,她震惊地回望柳二娘:“你真的替他监视我?!”
柳二娘微微垂首,“如果不答应,他如何放心我陪你来这里?”
太后冷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柳二娘,只怕你还没有跟我说实话,罗邂有没有说过如果真是离音自己下的药,你要怎么做?”
柳二娘一时不肯出声,在离音震惊的目光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会帮他做此事的。我尚受命于旁人,要无论如何保护离音娘子的安全。”
太后噗嗤一笑:“我猜也是。”她又问离音:“你又知道多少?”
离音仍在震惊中,问:“谁,谁让你保护我?”
柳二娘不答,只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向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后不由自主地变色:“原来是他?!”
离音仍在懵懂中,问:“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噗嗤一声笑了:“你连这其中的关系都想不明白,却妄想来救我?你哪里来的自信?”她故意不去看离音的神色,抬头望向柳二娘:“那么你说说,你们打算怎么救我?”
柳二娘此时已经完全被太后折服,态度甚躬地说:“我和离音娘子原本打算将太后打扮成一个小宫女随我们一同出去……”
“行不通。”太后简单明确地否决,“你们进来两个人,出去三个人,你真当金吾卫不会数数么?”
这个问题离音和柳二娘也商量过,早就有了对策:“只说是天后遣人随我回府中取东西……”
“嗤……”太后不屑地嗤笑,“这居延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到让你们带走一个大活人?就算真让你们带人走,人家能不盘问严查?不比对相貌体形?”她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你们呐,成事不足……”
她双手尚被绑缚,两腿只能跪在榻上,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安然坐在绳床上教训人的,目光从离音到柳二娘慢慢扫了一遍,见她们俱都露出惭愧尴尬的神色来,这才叹了口气:“幸亏我多问一句,不然还不被你们害死!把我解下来,这件事情我有主意的。”
柳二娘与离音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她居然能如此反客为主,一边也觉得老这样绑着人家不好,一边又担心她又耍什么把戏,一时间谁都不敢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放心,你们想要救我出去,我也想出去,咱们目标一致,我不会对你们不利的。”
离音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冲柳二娘点了点头,让她过去将太后解了下来。
太后被绑了这半日,手脚酸痛,瘫在床榻上好一会儿,渐渐觉得双手又麻又痛,竟是坐也坐不住,不得不甩着双手走下床来。
离音却惊了一下,起身向后退,双腿推得绳床向后挪动,发出难听的咯吱吱的声音。
太后没好气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恶劣地冷笑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一手搁在离音的肚子上:“你若是不想要这孩子,我也不介意帮你个忙。反正我跟罗邂已经彻底翻脸,不怕得罪他。”
她的手柔软冰凉,寒意透过重重衣物直接接触到皮肤,离音愣了一下,心头却不期然地滞了滞。
她犹豫了。
原本不惜赔上性命也不想要的孩子,这些天来开始在她的肚子里翻身游动。她常常在夜里被腹中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起初的惊慌渐渐变成了期待。她开始关切起这孩子的一举一动。
那是她血肉滋养出来的生命,会动,有心跳,有时候她趁着无人小声对着肚子说话,那孩子就会安静地听着。她知道它听得见,知道它和自己在一起。
太后并没有忽略她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即明白了,咧着嘴一笑:“怎么?舍不得了?”
她的笑容和目光如同钉子一样将离音钉在绳床上不能动弹,连她自己都知道舍不得这三个字绝不能出现在自己心头。
好在柳二娘及时过来将太后拽开:“不许碰她!”
“好,好,我不碰!”太后一边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一边又朝离音看去,“你放心,我不会对你这孩子动手脚。对于你来说,生下这孩子,就是无边地狱。我的一切仇和恨,就指望你把这孩子生下来呢。”
离音一阵发寒,腾地站起来:“二娘,咱们走。这个人就让她烂在这里吧。”
“别啊!”太后拦在她面前,“你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弃呢?我问你,你为什么想救我出去?出去了,你想让我去哪里?”
离音冷淡地瞧着她,只觉她眼中嘴角都是讥讽和嘲弄。当日她对自己的羞辱,她把自己踩在脚下冷嘲热讽的事情,离音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机会就快要被黑暗吞没。她那一脚并未令她更不堪,却让她痛定思痛,终于鼓起勇气慢走出了绝望。离音心中是感激她的。
然而决定要将她救出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去落霞关。他在落霞关。”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心在颤抖。
落霞关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那里有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陛下也是他的骨血,你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为陛下报仇……为我报仇!”
“你指望龙霄为你报仇?”太后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诧。然而也许是离音语意中的渴切令她将一切的讥讽都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他在落霞关,两位王爷也不日即将抵达,的确是一支可以考虑的势力。”她想了想,又问:“那么我怎么才能去落霞关?”
她的语气倨傲,离音却不由自主心悦诚服地回答她的问话。之前太后的诘难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自信,如果计划想要顺利实施,把一切告诉太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离音老老实实地回答:“柳二娘说她能带你离开凤都。”
“是吗?”太后将目光转向柳二娘,凝视她良久,忽然问道:“柳二娘,你是北方人?”
离音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见柳二娘缓缓点头,“二娘!”
柳二娘看着离音安抚地笑了笑:“她都知道了。”
离音仍旧懵懂,“知道什么了?”
“真是没治了!”太后怒其不争地盯着她摇头,扬声唤道:“何翀,你进来!”
殿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何翀从外面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原来你跟柳二娘是旧识,怎么不早跟我说?”
离音大为惊奇,脱口问道:“什么?”
太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吩咐何翀:“你什么来历,自己说吧。”
“是。”何翀态度恭敬,“小人家在昭明,幼年时战乱被裹挟过江,净身入宫。尚有老母幼妹仍在家乡。六年前北军南伐,屯兵昭明,幼妹被兵痞掠去,幸得尧允大人干预才得以脱身。此后尧允大人对我家人多有关照,我全家都感恩戴德。我便答应了尧允大人为他在凤都收集消息。”他口齿流利,复杂的往事几乎分毫不乱地简洁说完,缓了一口气,看了看离音震惊的面色,继续道:“太后待我恩重如山,因此这些事情我后来也没有瞒过太后。”
“那你到底……”离音有些糊涂,字斟句酌地问:“到底为谁做事?”
何翀笑了笑:“娘子别惊奇,我们这些小人物所图不过是一餐饭一枕席。谁对我们有恩,便为谁做事,只记住不能对不起恩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