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果,宁王自己都不愿相信。
那夜宫宴过后,他不放心碧玺留在宫中,又在皇宫打点了一番,是慕岳自己先坐轿子回去。
然后待府中来报失踪,宁王派人在小巷找到那轿子的时候,里面便只剩下几缕碎布和一摊血迹。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正是那天慕岳所穿的袍子。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轿夫们,一个不剩全部都是一剑封喉。皇帝不会如此精狠,出手如此之快,宁王猜定是太后所为。
宁王原本还期待慕岳再次回归,毕竟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殊不知那日紫耀正好睡得熟,不料竟被人偷袭,肉身受了大损,元神立即想要修复,却没想到神力发威,肉身承受不能,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还叫那些刺客见了他的真身。
因此他去地府招呼的时候,也顺便带走了目瞪口呆的刺客们,各自消了记忆,白送了另一世人生。
神仙的事情,宁王自然不懂。只道紫耀一言未留便离开了,至少从现场来看,慕岳定是受了重创。
“慕先生不在了吗?可惜了。”
碧玺淡淡叹了句,略有些失落,一句话也就过了。紫耀神君从来都是个传奇,他老人家玩腻了想走了,谁也拦不住。
见此反应,宁王心底更是焦虑。原本以为凤凰至少会来找碧玺,可如今,凤凰是真的弃了他们吗?他一介凡人又该到何处去寻只凤凰?
见了面看了太医又问过凤凰去向,宁王进宫的目的都已达到,又温柔嘱托了几句,在太后回来之前离开了永安宫。
阿依久不见碧玺,激动得很,胆子也大了不少。在屋里转来转去收拾了番,竟当着碧玺的面埋怨起了宁王:“王爷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送我来伺候娘娘您。您在宫中一定不好过吧,才几天瘦了好大一圈。”
“也没什么,宫中并未苛刻,只是我自己贪睡罢了。”
阿依听碧玺这样说,眼里含了眼泪看着她道:“娘娘总是这样不计较,可您在府中的时候明明好好的,现在却成了这样。王爷都能把我送进宫来,要把娘娘救出宫去,也一定可以。听说皇上病倒了,现在宫里头人心惶惶的,还有传言说太后要对王爷不利。王爷却把娘娘留在宫里,实在太危险了。”
没想到阿依这个小丫头竟连这些都知道,今天话虽多了些,却是提醒了碧玺件事。
太后想拿她为质,即使当初是她自己主动要进宫,但以宁王的性子与能耐,找个借口将她接出宫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王不动,还将阿依也送进宫来伺候她,想必是有更重要的目的。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送到敌人的手上,无非就是要对方放松警惕。毕竟皇上仍在,不管是理还是礼还都在太后这一边,宁王不管如何都始终是逆臣是篡位。
太后的暂时放心,自然可以为宁王争取时间。待到真的要兵戎相见,宁王妃也是个不错的借口。尤其是当她在宫中出什么意外的话,宁王完全可以由此说事讨伐太后。失了太后这一派,皇帝自己成不了什么气候,再者按紫耀说来,他也命不久矣。
这样想来,宁王这如意算盘打得的确不错。从前用皇位换回来一个女人,现在只是利用下这个女人,就能抢回皇位,怎么想都合算。
既然宁王需要,她便配合好,到时候在宫中出点小意外,让宁王有个由头,也算是报了他这一世的庇护之恩。
碧玺头脑清明地想着,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胸闷。若她不是她,还是惜绿,说不定惜绿便会在宫中与皇帝有些个什么瓜葛。宁王若是以此来做文章,便能让皇帝先失礼失德。
可这代价,若宁王真爱惜绿,不会太大么?在他心里,惜绿又到底算做了什么,他的女人?还是只是个女人而已?
胸闷心烦,碧玺没怎么用餐便上床歇息去了。谁知闭眼,脑中竟全是千年前自己在凡间的场景。就是有些男人,做戏不露半点痕迹,叫你分不出真情假意。可能从开始就是个阴谋,也可能到最后无奈舍弃,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
因为女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挥之即有不需则弃的东西。比不上他们的宏图大业,比不上他们心中的浩瀚天地,甚至比不上他们手中的长剑、脚下的座骑、杯中的美酒。
碧玺握紧拳头,惜绿的记忆交织起来,只觉得宁王多年来不过都是虚伪,若有真意,又怎么会让惜绿与皇帝纠缠那么久?不过是为了引诱皇帝,是为了让皇帝犯错。而宁王,丝毫无损,伤的也只是那一对痴人而已。
越想越不甘心,碧玺竟生出突然萌生出要帮太后除去宁王的念头。此念一出,碧玺自个儿先吓了一跳。
反省了一番,自己太过极端太过绝对,竟因为以前在人世的事情而对人有了偏见。这些都是要不得的。她是个仙人,还是个女上仙,虽说管的是仙人的典惩,但对凡人也该怀有颗慈爱之心。这么多年听西方佛祖讲经,总不能都听到了肚子里没入脑子。
只是,这一次的意外下凡,一下便卷入这许多事情,件件都在勾她想起当年,未免太巧合了些。碧心存小小怀疑,是否天上有人动过手脚。但这些,恐怕要等她全然恢复冷静淡定再说了。
修炼,尚需修炼!碧玺强迫自己静心抛开杂念运转周天,务必争取早日恢复元神离开这纷扰尘世。
外头端着安神茶进来的阿依见碧玺辗转了翻终于没了动静,消无声息地退下,暗舒了口气。今天是她多嘴了,好在碧玺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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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出了宫,原本该坐轿回府,但宁王嫌轿夫脚程慢,不如自己走回去。因而常在宫门处换过常服再出来。
此时将近黄昏,街头小商小贩都已经回家,两旁的店铺也在准备着关门。宁王转过一片街角,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角。
宁王低头见是一个乞丐模样的老头,也不恼,随手丢了几粒碎银子给他,抬腿欲走。
这乞丐竟站了起来,挡在宁王面前:“王爷慢走,既然给了小老儿卦资,何不算上一卦再走?”
宁王听他称呼自己为“王爷”,双眼立刻如利剑一般扫了过去。对方不过是个身着破旧衣衫头顶半旧草帽见身形像是老头的气概,看不清脸,依稀只见下巴上又几根花白胡子。
“你会算命?”
老乞丐晃了晃手中的布袋子,颇有些被看不起的嗔怒:“面相手相测字占卜,算姻缘算前程算钱财算寿命,我神算李什么都能算。倘若不准,你可到阎王爷跟头去告小老儿,减他十年寿命。”
宁王现在对于天命一事虽十分信服,但也绝不会听风就是雨,便随口道:“神算李是吗,既然你能一眼看出本王的身份,那也能知本王此时想测什么。你就随便发上一课,替本王看看。”
话音刚落,忽的一阵秋风吹过,四周落叶都被吹了起来,有些尘土飞在风中,叫人睁不开眼。待这阵妖风吹过,宁王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惊讶地发现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异常。
自称神算李的老乞丐慢悠悠从袋子里掏出个紫竹筒摇了摇,里头的铜板叮当作响,他却摇头道:“这风从西往东吹,又是这个时辰,来得不甚吉祥。若是算出了什么不吉,王爷可千万大人大量。”
宁王是那连凤凰都见过的人,对于这小小妖风,自然完全不放在眼里,从容说道:“是你拉着本王要算命,如今又说这样的话。本王看你也非一般人,若是有什么话,便照实说了,本王不怕触霉头。”
神算李连声感叹道:“宁王可真是名不虚传。那小老儿我也就说实话。方才远远见您走来,身上端的是一股帝王贵气,只是四周绕着几缕妖气,却又不甚分明,王爷可方便让小老儿好好看看。”
宁王一愣,原本这鬼神一说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什么妖气缠身,明显是江湖术士骗钱的说法。可宁王当时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动,竟信了这话,还急切道:“请道长务必相助。”
“别叫道长,小老儿不当道士很多年了。”神算李撇嘴说,一面用他黑得看不清原本肤色的手拿起宁王的翻看,一面哼道:“啧啧,真龙天子,前途无量啊。”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他说来如同儿戏,宁王眼睛亮了亮,垂首等神算李看个分明。
“按说王爷您这样的命格,普通妖气近不了体。看来这妖怪道行高深啊。”神算李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许是王爷您身边的人,让妖怪给缠上了?”
宁王想到自己刚才进宫探视过突然病倒的皇帝,点头道:“身边人,先生也能看?”
神算李受了刺激,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个转铃,大发功力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神色一沉,不可置信地摘掉破草帽露出半秃的额头瞪眼看着,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小老儿天天在这街上坐着,也听说过不少传闻。听说王爷和王妃,很是恩爱?”
宁王似乎不爱别人这样提起他和王妃,皱眉道:“先生有话请直说。”
神算李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然后戴好草帽收拾好自己的布袋子,做好一副跑路的样子,这才开口:“王爷,小老儿不会说假话,您就凑合着听吧。您呢,这是永世孤鸾之命,注定无伴一生。您的这位王妃,按说已经不在了,如今却又在您面前活蹦乱跳,何方妖物小老儿也不敢妄断。本来您这强硬命格,这小妖也奈何不了您,您与它倒正好有个伴。可是您那孩子就可怜了,本是文曲星的命,却未出生就被妖物吸取精元修炼。小老儿丑话说在前头,您这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神算李一口气说完这些,不等宁王做反应,先把手中一个破纸团往宁王面前一丢,顿时烟灰一片,不见人影,只听声音越来越远:“王爷莫气,十天后必定见分晓。到时候小老儿在这原地等您,若是不准,随您处置。”
宁王用力一挥袖,待面前烟灰散去,神算李早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