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之后的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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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玺足足睡了四天,这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周身似是有着一层光环,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前几日才刚刚小产过的病人。
那日的伤那日的疼,一觉醒来,全都成了前尘往事。
听说,是晏寒同阿依联手,在她的粥里动了手脚,下了堕胎之药。
听说,晏寒是起了嫉妒之心,身为贵妃久未有出,故而心生邪念害这孩子。
听说,阿依是因为爱慕宁王,贪图那宁王妃之位,故而起了歹念谋害王妃。
回想起来,自己当日也道晏寒是真心待的皇上,自己曾经也觉察过,阿依对宁王的态度,有几分不同。
然而这以情之名,却都只是借口罢了。若晏寒真心喜欢皇帝,怎么舍得伤他的孩子?若阿依的确了解宁王,又怎么会对她下手?
莫忘了,碧玺千年前,也是在深宫里长大,在各方势力中过活的公主。这些话说来给她听,多么可笑。一旦与权沾上边,再多的情,也不过是调剂。
那晏寒到底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她自己,抑或只是单纯为了晏家;那阿依到底为何起的异心,是自己想要为宁王,还是沦落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晏寒被夺了贵妃之位,逐出宫去。而那无依无靠的阿依,则被冠上了所有罪名,一条命葬送在了深宫里。
安庆殿的宫女全体换了一批,个个冷若冰霜,没有人对碧玺露过半个笑容,说过半句话。而碧玺却泰然自若,淡然处之,依旧吃好睡好,过着她的生活。
宫女们私下议论,说宁王妃果真是无情无心,冷漠无常。碧玺听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就算是铁石心肠,钢铁心志,被那样伤过,那样痛过,如何忘得掉?
时常坐着渴了,张口欲出的却是阿依的名字;有时午睡醒了,还觉得是阿依守在一边。
再不会有人眼泪汪汪看着她,道娘娘受苦了;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身前对慕岳怒目而视,大骂他是狐狸精;更不会有人双眼晶亮崇拜地看着她,跟她学做桂花糖。
碧玺愿意相信阿依曾有的忠心,或许她端粥来时的那一摔,便是她最后的忠心。然而宁王……就此打住,莫要再想。
知道自己已不似一开始那般的淡然超脱。如今的自己,只能用上仙的名号压抑着自己,用度劫的名义时不时告诫自己。若她真正放纵了自己,遂了自己的心,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并着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定是一番天下大乱。
还是如那些宫女所说,装作无心无情,自修她的元神,不与他们这般凡人计较。
所幸那罪魁祸首的宁王,自认有愧,自那天之后还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眼不见为净,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安生生过日子。
唯一心头有几分挂念的,是那紫耀神君。自己此番能够安然脱险,全靠了他的相助,碧玺自然是记恩的。然而那天之后,紫耀神君便再没现身,也没有小红狼的相伴,碧玺恍惚时会觉得有几分寂寞,一闪而过。
这一日,一早起来便一直天色阴郁,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灰黄之中。漫天的乌云蔽日,而外头只见斜风呼啸,却久久落不下雨来。
碧玺吃掉了送上来的全部午膳,照例拒绝了餐后送上的所谓坐月子养身子的汤药。
许是这秋天本就叫人容易上火,又许是这天气让人容易郁结。那年轻的宫女今日不依不饶,依旧端着汤药送到碧玺面前不放过。可她的眼神却似是在可惜,好像这汤药给了惜绿这样的女人就是一种浪费。
碧玺没由来胸口一堵,有口气想吐出来。她挥袖将那碗汤药夺过,当着宫女的面一滴不剩倒在了手边的盆栽里,然后将碗往桌上一丢,回房去了。
那宫女也被碧玺激起了怒火,竟冲上前,一把抓着碧玺不放。
碧玺淡淡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眼光由上而下,放在了她的手上。
“咔嚓”一声,宫女正惊讶哪来的声音,手上便是一阵剧痛。眼看着碧玺转身离开,这才发现原来抓着她的那只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下垂着,全然没了知觉。
“你!”她惊叫起来,惹来其他宫女的注意。
“如英!”另一个年长些的宫女闻讯过来,看到碧玺已经进了屋子,便开口责怪她,“你怎么和她起了冲突?王爷不是交代过,伺候好她一日三餐,不让她出殿,不可与她说话,也不可与她有接触。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一个忍字。
如英恨恨地往屋里的方向瞪了眼,委屈地说:“如兰姐姐,与她动手的确是我错。但你没看到她刚才有多过分。她以为自己还是宁王妃吗?像她这样与别的男人私、通还生下孩子的,在我家乡那是要浸猪笼的!也亏得王爷仁厚,还如此对她,她竟然半分自知都没有,太过分了!”
“闭嘴,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如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下来。
谁知这一拍,如英“嘶”的一声,大声呼痛。
如兰原只以为她不过是普通的皮外伤,现下顿时变了神色。仔细看来,如英那只手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就连淤青都不见,但里面的骨骼显然已经错位。
“若是还想要这手的,别多说废话,赶紧找个有经验的太医,替她把手复位了。”碧玺到底是慈悲心肠,觉得那小宫女也只是受命于人,好意出来提醒。
但那如英小宫女看着碧玺的眼神,却是半分悔改都没有。
想到阿依就是那样在自己身边,笑意盈盈,不声不响地下了那毒手,碧玺心中一沉,目光冰冷:“这一次,我手下留情了,只是脱臼。若有下次,断的,不止是骨头。”
如英和如兰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那上仙的威仪,不是一般凡人受得起的。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宁王妃,竟是个武林高手。难怪宁王不许她们与她有什么接触,这宁王妃发起火来,竟是如此可怕。
两人心中隐隐后怕,却以为这事宁王早已知晓,并未上报。
等如英在太医那儿医好了手回来,这酝酿已久的一场雨终于倾盆而来。一颗颗豆大的雨滴参杂着尘土砸下来,噼噼啪啪打在地上,打在琉璃瓦上,淹没了那一声声悠长悲凉的钟鸣。
皇帝,终于在熬过那十天之后,一觉睡去,再没有醒来。
“皇上驾崩了!”
早已换人的总管太监,派了小太监到各宫里来传消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各处均已做好了准备,连悲伤的表情,痛哭的声调,都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模一样。
皇帝终于去了。碧玺是这样感慨的。明明谁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为何还是会觉得悲伤?
心口的疼,是惜绿的身子在疼。碧玺不由想,若自己当年并未修道成仙,成了一捧黄土,却不知是否有人会替她流泪。
封清明?他大概都不会记得,她是谁。
碧玺懒懒靠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景色,永安宫的花园里已经开始落叶萧萧,不复往日的茂密。如今永安宫中,也无人有那个闲情去打理,任凭它秋风扫落叶,等的是来年的第二春。
忽的眼中闯入一片素色,在这灰黑的夜里分外显眼。碧玺定睛看了,是从太后寝殿出来的几名宫女,大概也是来报信的。
那一身素缟显示着皇帝驾崩的国丧,然而对于太后来说,死去的却是她的儿子,她保护过利用过唯一没有背叛她的人。
碧玺忽然想到自己当日小产,被迫血肉分离时的痛楚,心中微微一刺,叹了口气,起身往外头走。
如英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守着,眼看着碧玺这就要往殿外去,她不得不上前制止道:“娘娘,你不可以出去!”
碧玺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那样的淡然。如英想到日里的情景,心中一怕,后退了一步。
“我去看看太后而已,不会离开永安宫。”
“可是……”如英还要再说什么,如兰拉住了她
“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碧玺想了想,道:“不久,半个时辰便回来。若是久了,你们便去太后殿中寻我。”
如兰点点头,恭敬地目送她离开。
如英还有些不甘,却只敢在背后对如兰道:“如兰姐姐,你怎么对她那么尊敬?她本来也只是个宫女,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王爷仁慈才留她一命。听说王爷马上就要娶晏家的小姐做王妃了,日后还要封做皇后的。王爷肯定不会要她了,你还对她那么好,看她得寸进尺的样子。万一要是让王爷知道……”
“你不说,王爷又怎么会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她现在还是宁王妃,与她方便,也没有什么过错。我们王爷马上就要登基做皇上,我们今后定是要在宫里伺候了,万事都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英撇撇嘴,勉强应了一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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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皇帝驾崩的噩耗,太后却似是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大松了一口气。
宁王没有为难一个病人。帝王的礼数,悉数给他,他是以天子之尊离世,没有被废,依旧保有了那无上的尊贵,可以入皇陵,可以有无数的珍宝陪葬,在地府依旧享受帝王的奢华。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也不过如此了了。
其实从不认命的那一天起,清醒的自己便知道,她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另外一个自己却说服了她,要去争,与人争,与天争。
那个紫龙化作的大仙告诉她,真龙天子并非只能是男子。
但她还是输了,不知是输给了真龙天子,还是只输给了男人。
那天她唤来紫龙大仙,大仙却对她摇头叹息,道她不该想要去利用惜绿的孩子,应该靠自己。
或许在天上,女人是可以想做皇帝就做皇帝,没有什么顾忌的。然而她只是个凡人,这个世界,女人永远只能站在卷帘之后。
也罢,输便输了,她可不是放不下的人。然而宁王要囚她在这宫里,向世人彰显他的仁德孝顺,她却是做不到的。
下辈子,愿能投胎做个男人,从头再来。
历年来所有太后的寝宫中都有这样一个机关,里头藏的是夺命的毒药。原是为了万一生变时能够不受辱,如今……倒也不算辱没了它。
太后整理好自己的妆容,将那夺命毒药倒在杯子里。妖冶的暗红色映在雪白的瓷器里,是死亡的诱惑。
闭上眼睛,一口下去,很快便结束了。
“没想到太后你竟是如此输不起的人。”
夜风送进来一句冰凉的话。太后认出声音的主人,却丝毫没有惊讶,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保持着捏杯的手势:“不是输不起,只是不想在这耗费光阴。”
说罢,手里那杯子继续要往嘴边送。但夜风吹过,手中一轻,杯子竟凭空消失。
太后睁开眼,却见碧玺已经到了跟前,手中拿着那杯子晃了晃,缓缓放下。
“你……”眼前的人,分明是惜绿,却叫人不敢相认。
忽的又是一阵狂风乱作,把门窗吹得摇摇欲坠,隐隐的,似乎吹进来的风带了些紫色妖魅。
碧玺的神色凝重起来,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熟悉无比的声音已在头顶响起:“碧儿,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随即,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紫耀出现在她们面前,面色忧郁地扑向碧玺,幽怨地说:
“我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