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西柏林电影节的举办,有很多细节和往年不同。
首先,电影节的地域不再局限于西柏林,凡是展映,或者参加竞赛的电影,都会有几场放在东柏林举办。
柏林墙上,被双方的民众打了无数的缺口。但是东柏林的士兵还在守卫这些地方,只是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力阻止民众的流动。
每天东柏林的居民,都可以拿一张小纸条,每天去西柏林购物游玩,当天晚上回来就行。随着日间交流增多,很多士兵也没有那么严格的查验了。
虽然罗纳德的白日梦的工作人员,找哥伦比亚在柏林的办事处帮忙,给谢导临时加印了多张大海报,但是这部电影还是受到了组委会的冷遇。今天“本命年”的媒体放映场次,被安排在了早晨九点。
但是对于东柏林的年轻人来说,能在电影节上现场看到参赛电影,还是非常幸福的,络绎不绝的观众还是把现场坐满了。
“哎,没想到这片子还挺好看的……”在二楼的包厢里,Wen Jiang和谢导两个人也有一个位置。
Wen Jiang还是第一次看到了“本命年”的成片。因为之前的电影,冲印的质量不佳,这次专门送到了东京去做的洗印,所以男主角也是第一次看到最终版。
“怎么样?不错吧?”谢导看到字幕打得很正,也很高兴。之前华语电影很多都是因为字幕问题,在电影节展映的时候,效果非常差。
“我这个人吧,就是凭感觉走。剧本读不下去,就不读、不接;片子看不下去,就不看。我看这个片子行……NewBee”
“哈哈哈,你小子……”谢导高兴地一拍他的大腿,“照相机呢?拿出来我们爷俩来几张……”
“嗨,别提了,为了咱这片子,我去求人,人家罗导答应帮忙,我一激动,把照相机忘了……”
“你这家伙……”
……
楼上的两位主创在那里看得起劲,楼下前排的媒体人员,也看的很带劲。没想到这个没什么名气的青年电影制片厂,居然能够拍出这样棒的电影。
“本命年”讲的是一个经过劳动改造的释放人员李慧泉的故事。他回到了从小生长的胡同,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去世,母亲工作的企业也效益不行,不能顶替进厂。
老街坊邻居罗大妈很照顾这个父母亡故的小伙子。李慧泉在片警小刘的帮助下,选择了练摊谋生,期间遇到了三教九流令他尝遍人间冷暖。在歌厅里,李慧泉认识了驻唱的歌手赵雅秋,此后他成为她的护花使者,但是歌手成名以后就拒绝了他的示爱……
整部电影的故事不复杂,但是拍出了一种非常孤独的感觉。来的媒体都是专门跑电影新闻的,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是一部华国的“出租车司机”?
主演 Wen Jiang的表演很内敛,细节充沛,令人感觉强烈。媒体记者们都看出了一种华国罗伯特·德尼罗的感觉。
“哔……”
电影放到了二十分钟,后面东柏林过来的一大群观众,突然吹起了口哨。
他们和电影里的主角李慧泉很有共鸣,一个人孤独的在简陋的房间里,抱着电影杂志上的美女插图入睡的行为,和东柏林的年轻人,颇有共通之处。
媒体的人当然看懂了情节,他们左右对视,交头接耳。华国以前送选西柏林的电影,就算是几年前拿到金熊的“红高粱”,对待男女之事的表现,也是非常含蓄的。
放映结束,谢导和Wen Jiang一起到了前台,接受媒体的采访。一群华国留学生也围住他们,伸手给他们一个大拇指,表示对电影的认可。
各国的记者对这部“本命年”都有很多问题要问。很多还和电影本身没有关系,颇为奇葩。
还是一个意大利记者救了场,把话题转回了电影本身:
“从八十年代初的‘三个和尚’开始,红高粱,晚钟,每年的中国电影都给我们带来新东西,今年的本命年,竟然可以表现年轻男人看着杂志插图……的情节了?你们有没有受到批评?”
“哪里有啊?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谢导开始装糊涂。
意大利记者对谢导不满意,又对着Wen Jiang提问:
“你的表演让人大受感动,但是我看到了一些好莱坞的痕迹。请问你是否受好莱坞演员马龙·白兰度和罗伯特·德尼罗的影响很深?”
记者的感觉很准。当然,马龙·白兰度在“码头风云”里爱娃·玛丽·森特的对手戏,“出租车司机”里罗伯特·德尼罗暗恋西比尔·谢泼德的戏份,都和本命年里Wen Jiang和女主角程琳的戏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没有,我没怎么看过他们的电影。”Wen Jiang听完了翻译以后,也脖子一硬,硬撑起面子。这是参赛的电影,要是说自己模仿白兰度和德尼罗的表演,肯定没面子。
谢导在旁边露出微笑,早几年Wen Jiang还向在电影学院的自己,借过“愤怒的公牛”的录像带呢。人在国外,年轻人心切,可以理解。
“那什么,记者朋友,能不能给我们拍张合照?”采访结束,记者们作鸟兽散,Wen Jiang在台上想叫记者帮忙拍张照也没人理他。
正在尴尬于在西柏林电影节的亮相中,没有和谢导合影留念的Wen Jiang,突然听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金发女性,叫住他用英语说到:
“Wen Jiang,罗纳德让我送东西,他说是你忘记在他那里的。”
“啊,谢谢你啊,请问美丽的女士是?” Wen Jiang看这个女性穿着和记者差不多的米色外套,整个人很有美感,拍电影也是非常合适的。马上用带着京城口音的英语回应。
“罗导演让我带给你的,你看看东西对不对……”美女像是见多了电影圈的男演员,对Wen Jiang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把装了东西的袋子一放,转身走了。
Wen Jiang打开了袋子,里面一个崭新的尼康单反相机躺在那里,旁边还有几卷柯达胶卷。
谢导探头一看,“嚯,鸟枪换炮了啊?”
“嗨,罗导嘛,NewBee的好莱坞资本家,我朋友……” Wen Jiang还在对那个美女念念不忘,不知道是不是罗导的女朋友啊?
……
“这电影只不过是好莱坞十年前的作品‘出租车司机’的跟风作。我不觉得有什么突破。西柏林电影节需要更加深刻的揭露……的作品,而不是好莱坞的复制品”
与此同时,评委也看完了“本命年”,评审团的苏维尔联盟导演阿布德拉希托夫对这种电影嗤之以鼻。他去年的“仆人”获得了西柏林的鲍尔特别奖。
一方面对好莱坞的商业片充满敌意,另一方面他又对本命年里片警帮助李惠泉拿到个体执照,两人比较和谐的关系感觉不满,觉得揭露社会的黑暗面不够。“这是非常好的现实喜剧,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电影……”罗贝托·贝尼尼很喜欢这部电影的含蓄,和对生活的一种疏离的态度,对东欧和联盟的评委的批评非常不满,当场就用意大利语叫了起来。
好在有另一位评审,髪国制片人玛格丽特帮他翻译,否则罗纳德只能通过贝尼尼的手势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我觉得这是超越国家和文化的题材,哪个国家的年轻人,没有这种苦闷的时候呢?而且主角的特殊背景,和社会快速变迁,引起的各种价值观的碰撞,我觉得是一部杰作。”
罗纳德也发言,力挺“本命年”。电影嘛,本来就是需要借鉴影史里的好片的。哪有导演可以闭门造车,自己发明一套镜头语言的?类似的场景,借鉴一下影史上最杰出的电影,是哪个导演也不可避免的。
比如现在所有的法庭戏,有哪部没有参考过比利·怀尔德的“控方证人”呢?那几个评审,对电影以外的东西考虑的太多,单凭电影本身来说,这部“本命年”是难得的佳作。而且是讲述的华国当下的故事,比之前的“红高粱”,更让罗纳德喜欢。
“我认为从反抗建制的角度看,这部电影非常的弱,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失翼灵雀’差得太远了”,又一个匈牙利的评审开始贬低本命年。
他说的那部“失翼灵雀”,其实是导演在1968年拍摄完成的。因为当年的特殊情况,直到今年才又允许拿来西柏林参赛。那些东欧和西德的评审,就很想这部电影成为金熊奖的得主,正好本命年是一个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上帝啊……哦……”罗贝托·贝尼尼差点要被气疯了。你们说“本命年”的技法太老,模仿“出租车司机”的痕迹严重,然后反手又去赞扬一部二十年前的电影……是否有点双标了啊?
巴尔豪斯,评审团的主席也只好和罗纳德打招呼。这届西柏林电影节正好碰到了柏林墙的事情。整个组委会有意把电影节和现在最热门的新闻题材挂钩。
东德,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都有相同的历史感情,这些国家出来的评审,就是想拱那部被禁的“失翼灵雀”上去。
而来自好莱坞的“生于七月四日”,“为戴茜小姐开车”,都是来自阿美利加。这个国家的两任大统领都在勃兰登堡门的柏林墙底下,发表过著名演讲。
今年这个时机也不错,组委会也受到了很多的影响和压力,最好能够选出一部来自阿美利加的电影得奖。
不过今年的评审团,还是来自欧洲的居多,罗纳德知道那两部好莱坞电影,实质上还是商业片,迎合了观众的流行口味的。欧洲这边对电影的商业性莫名其妙的反感,恐怕在评奖上还得有些波折。
评审们开始了评奖流程,为了公平。就不能再和参赛的电影的主创们,有什么交流了。
不过他们欧洲人也并不十分严格的遵守这个规矩,电话还是可以打的,只要人呆在组委会安排的酒店里就行。
罗纳德也回到了酒店,过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嗨……美女……”罗纳德打开门,果然是期待中的美人来敲门。
“嗨,罗尼……”
门外站的就是刚才给Wen Jiang送照相机的那个,一身记者打扮的美女,正是海伦·斯雷特。
“嗯……”,罗纳德一把把海伦拉进房间,两人就开始热情地吻了起来。
海伦·斯雷特的父亲杰拉德,他工作的PBS电视台,要来柏林拍摄有关柏林墙的纪录片。
正好海伦也是从小就受到母亲,一位反核战,反冷战的律师的熏陶,对这种事情有些兴趣,再加上思念罗纳德,就也跑来西柏林,协助摄制组做一些事情。
这几天,晚上都过来,和罗纳德相会。
“那部电影真的很有意思,我挺喜欢的。他们会得奖吗?”海伦·斯雷特对“本命年”有些好感。就出言对罗纳德说道。
“很难,今年的电影节,我看政治的因素要大大超过电影本身……”罗纳德把一些评审的看法一说。
“嗯,其实是一部很好的电影,不能得奖太可惜了。不过电影有些细节有点不真实。”
海伦·斯雷特讲起了看到一个释放人员,有了一张摊贩的执照,就可以泡歌星做女友,感到这里处理的过于草率,象征性的情节,让观众有些脱离了真实。街边摆摊的哪有这个能力捧一位在表演场所驻唱的歌手呢?
“哈哈哈,那可不是曼哈顿街头摆摊卖热狗的……”
罗纳德想起了两人当年逛现代艺术博物馆,在路边摊吃热狗的的情形,笑着给海伦解释了一下,在华国前几年摆摊的人都发了小财的。
“哦……”海伦似懂非懂,翻了个身,趴在罗纳德的耳边,“我们晚上再出去找路边摊吃点?”
“好,走!”罗纳德也来了兴致。和海伦一起偷偷溜出了酒店,沿着路就逛了起来。
柏林墙开放,两边的年轻人就这样彻夜地在墙的两侧唱歌跳舞,不分国籍和背景,也不顾寒冷的气候。还有人穿的薄薄的T恤在那里就着大卫·哈塞尔霍夫的歌曲狂舞。
罗纳德看到了柏林墙两侧,很多东柏林人过来摆得烤香肠的小店,还配着西柏林出产的啤酒。有些地方还有一些土耳其人开的烤肉摊位。
罗纳德和海伦戴着暖和的帽子,手拉手就在这些小店里,吃了不少好吃的,非常的惬意。
“那边好像在放电影?”
两人逛到了勃兰登堡门附近,这里是两任大统领发表讲话的地方,也是当年修建柏林墙的时候,最开始封住的检查口。
一个原东柏林的电影院,现在就在放电影。
罗纳德看了看片名,正是比利·怀尔德的“玉女风流(One Two Three)。”这部电影正好就是讲述柏林墙隔离开东西柏林以后,发生在西柏林的一场喜剧。
“我们去看看?”罗纳德拉着海伦买票进去了。
“你的可乐……”售票员把票给了海伦,还拿了两罐可口可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海伦不明白,难道是买票送可乐?
“哈哈,这是玉女风流的情节。东柏林的人学起广告营销来,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