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默片刻,问道:“你想做皇帝么?”
显然皇上也明白了他们真正的图谋。
被皇上这么一问,慕容笙愣住了……
说实话,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不是没有问过他自己。可是每次都没有答案。而且,似乎即便有了答案,他自己的答案,也是不重要的。因为这是母亲的愿望,他不可能违背母亲。
“稚子无罪,其实当年之事,不管是血洗宋氏也好、血洗月亲王满门也罢,都不是他能决定的。就算没有他,王太后也会找别的孩子。所以罪魁祸首、你的杀父仇人,还是王太后。可如今王氏已死、王氏满门已灭。若只以恩仇而论,你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了结了。但若果你想做皇帝,则是另一说……如果你想要做皇帝,便要以匡扶正统为名来反慕容焰。成了,你是雪国正统的皇帝,若败了,你则是谋逆篡位的奸贼。”
皇上的话说得很直接,但这其实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大家都别藏着掖着,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为了权力便说为了权力,别弄得父仇家恨多么冠冕堂皇。
慕容笙沉默片刻,道:“这是母亲的决定。从小儿母亲就告诉我,我是慕容家唯一的血脉,我必须要将雪域天宫里那假冒的给拽下来。母亲告诉我,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一生为此而奋斗。为要做皇帝、我要做明君,如此才能对得起父王、对得起我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别说母亲怎样,只问你自己想不想?你可想要做雪国的皇?可想要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皇上逼问道。
慕容笙却是没有犹豫,就直接摇了摇头,道:“我连雪域天宫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连皇帝的玉玺都没见过,对于什么权力,更是好兴趣。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雪国的皇,我该怎么样做,才能算是做一个明君。我只知道这是母亲的所愿,母亲救我性命、抚养我成人、教我做人的道理,我不能让她失望。”
“可她教给你的道理,有些却是错的。”容菀汐轻叹一声儿。
慕容笙忽的神色一凛,道:“妹妹,你怎能如此说母亲?母亲一心为先皇报仇、一心维护慕容家正统,何错之有?母亲是最伟大不过的。为了雪国、为了慕容家,她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离愁别苦,个中心酸,其实你我所能体谅的?”
容菀汐叹了一声儿,摇摇头,不欲分辨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的。或许是她久在安稳之中,不懂得母亲的苦吧?
可她真的觉得,母亲为报灭门之仇,想要除掉王皇后、甚至于是让王氏一族也受灭门之苦,这没错,但若想要扶植一个新皇帝,则是没有必要了。 似乎这仇恨,被母亲盲目扩大了。
她知道,母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对先皇的愧疚。可是她可曾想过,先皇愿不愿意让雪国受到这番易主之乱呢?
可能是她目光短浅吧……她真的觉得,其实只要在皇位上的人还姓慕容、只要他是个能让雪国安定、壮大的明君,不管他身上流淌的是谁的血,他都坐得起这皇位。
“我们还是快别耽搁,早一日回到总舵是要紧。”皇上看出了容菀汐有些心乱,也不愿意他们兄妹闹个不快,便催促道。
都是顾全大局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因而都急忙向无崖子道别,出了无量殿。
一路快马加鞭,到得总舵山下之时,已是次日日暮了。一夜不眠不休、也未经过城镇,一行四人除了赶路什么也不知。到得山下,便只想着快些上山看情况,哪里能知道这一日里发生的事?
甚至于,就连埋伏在山下不远处雪松林里的那些精兵都没看到。
“少主回来了!”到得山门口儿,一个江湖装扮的少年迎了上来。
慕容笙瞧着山上一派太平之相,并未有什么厮杀之声,便也放心了些。只是将缰绳递给了迎接之人,随意问道:“阿宿,总舵里可还好?”
阿宿刚接住缰绳的手却是停了一下。
这动作清楚的落在了容菀汐眼中。容菀汐问道:“出事了?”
阿宿这才注意到容菀汐,一见她的容貌,便是满脸诧异。
慕容笙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妹妹,菀汐。”
阿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慕容笙的意思。忙施礼叫了声儿:“小姐。”
“不必客套,出什么事儿了?”容菀汐问。
阿宿看了慕容笙一眼,又看了眼容菀汐身旁的皇上和容卿。慕容笙道:“无妨,都不是外人。”
他实在不想当着底下人介绍容卿的身份。
“少主……慕容焰来了,将主子带了回来,还带了两个女人。”阿宿道。
“什么?”一声惊呼,不只是慕容笙的,还有皇上和容菀汐的。
阿宿坚定点头,道:“真的,真的是慕容焰亲自过来的。可是他控制着主子,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他说有话要和少主谈,说他的人已经在押着少主回来了。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少主也会死。再加上主子也吩咐了不要妄动,我们就留了慕容焰在这儿坐着。此时,已经干坐着快三个时辰了。”
皇上一声冷笑,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胆量,不光是阴险而已。倒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容菀汐道:“或许接下来,还有更让咱们刮目相看之事呢。他定然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看来,此局或许很快便要结了。咱们来得不巧,什么忙都没帮上,只是凑热闹来见证了一下结局。”
慕容笙始终眉头紧锁,心中万千情绪汇集着。最多的,则是暗骂自己没用。
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或许,是输了。慕容焰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总舵,且如果并非有万全的准备,是断然不会过来的。如今慕容焰带了母亲回来,若是拿母亲的性命相要挟,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可这样一来,却必定要辜负了母亲的所愿。
“走吧,上山去吧……”皇上拍了下慕容笙的肩膀,提醒道,“别忘了你自己的想法。”
慕容笙一时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却也没心思问,皇上也没心思解释。
一行四人心思沉重地上了山。到得山顶,“正乾堂”三个大字尤为明显。想来母亲把总舵选在这里,是有寓意的。匡扶正统,以正乾坤。
可国家之事,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说明白的。到底谁是正统、谁是叛逆,不好轻易定论。
门开着,一眼便能看到堂内的情况。应该是总舵之人谨慎,担心慕容焰在屋里耍什么花招,便敞开着门,以便掌控。
慕容焰看到皇上,着实吃了一惊。不由地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好像想要看清楚似的。
“风兄……好久不见哪!你的到来,真是意外之喜!”慕容焰抱拳笑道。
皇上道:“如此说来,菀汐的到来,你却不意外了?”
“自然不意外”,慕容焰道,“自你们过伏龙雪山,我便已经知道了。只是那些探子只认得容皇后的容貌,却不认得风兄的。我还以为她带的只是随从呢。”
其实原本皇上的意思,是慕容焰故意引容菀汐过来,却不想还有了一个意外收获——原来早在他们踏上雪国之时,行踪就已经暴露了。
“所以你故意安排了魏东学追上我们?”皇上道。
慕容焰却是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他们问的是什么意思。
但随即,却也回过神儿来,了然道:“原来你们先去了无量山。我还以为你们要直接去大雪都打探情况呢,还派了眼线每日在大雪都里转。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此时在这见到了。”
因着是在江湖之中,慕容焰入乡随俗,也随意地自称了“我”。
皇上听明白了慕容焰的意思。意思是说,他只知道他们已经来到雪国,却并没有派人一路跟着他们,估计是怕打草惊蛇。而只是在他们的终点等他们,想要直接把他们抓到雪域天宫里去,但此时,他们自投罗网了。
皇上的目光不免落在了堂内一个容颜和菀汐极像的女人身上,还未及施礼,脑海中忽然一亮!
转而看向慕容焰,道:“天启州分舵之事、雪域天宫里前夜之事、甚至于连带着你派了魏东学去无量山一事,都是因着你知道菀汐来了,所以才做的?”
慕容焰一笑,道:“风兄,你果然很狡诈。”
皇上也笑了下,因着明白了慕容焰的用意,反而没了敌意,玩笑道:“不是该说聪明吗?”
“也好……只是觉得狡诈更贴切些。”慕容焰道。
皇上道:“彼此彼此。”
即便还未细细了解情况,却也觉得,慕容焰大有迷途知返之感。
虽然不知慕容焰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的具体打算,但从他之前和现在的做法来看,之前决计怀的是歹心,现在怀着的,却是大有息事宁人的平和之心——只以他敢只身来总舵,就可见一斑了。
“呦……这位便是笙哥哥吧?细看去,竟然和我有几分相像哪!到底是叔伯亲兄弟,血脉相连的!”
“谁和你这不知道哪里报来的人是亲兄弟?够可笑的!”对慕容焰的客气,慕容笙很不买账。
慕容焰却是一笑,道:“我只是说一个用眼睛看到的情况而已,笙哥这么生气做什么?若是以正统而论,嫡出是为正统,你是嫡出么?你进过亲王府吗?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大家都是说不清楚的。”
没有朝臣在场,慕容焰却是一点儿也不避讳自己是“野种”这件事。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慕容笙之时,容菀汐就觉得,这小子和慕容焰真的有几分相像。说来也是奇怪,慕容焰不知道是王太后从哪里抱来的,但慕容笙却是慕容家的血脉,这两人怎的会有……五六分相像呢?至少也有五六分。
这可真是人间一大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