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唐。蜻蜓垂帘,钿雀低飞,这个国家连秋雨欲来之际都显得缠绵悱恻,楚楚动人。
明成帝,肇季卿和肇仲瑄正坐在西蜀亭中喝茶,竹坞无尘,秋荷挂霜。明成帝将茶水缓缓注入三人面前的空杯中:“这是前些日子你们皇嫂亲自采集的荷花露珠,在今天的景致中倒是相映成趣。”
肇季卿轻轻品了一口,点点头:“嗯,果然好茶。怪不得平日里皇兄都不拿出来,非要等今日立秋才拿出来品尝。”
肇仲瑄也难得一见地勾起嘴角:“就你话多,平日里好东西不都可着你先挑。只是你今日品的是海马宫茶,传说只有威阳山上有那么几棵茶树,一克千金,有价无市。若不是借了皇嫂的光,我们还喝不上呢。”
明成帝乐呵呵地点头:“可不是,诶,你们说说,孤平日里对连笛那小丫头也不错,怎么她就想着给她姑母送茶,不管她姑父呢。”说着,又餍足地抿了口茶,香气悠远,沁人心脾。
这海马宫茶是连笛的‘前任’临出嫁之前,特意派人送过来的,一来此物难得,想给自己的姑母尝个鲜,二来也是聊表歉意,此生有缘无分,难续婆媳之情。
肇季卿八卦地眨了眨眼睛:“要说连笛丫头,也是个苦命的。我听说,荣国的那位皇后娘娘要把嫡公主嫁到章随去呢。这不,刚收到的消息,说她已经动身了,借着给章随太后祝寿的名义。”
“糊涂,倾棢帝已经有了正宫皇后,而且连笛是和亲的公主,那嫡公主送过去干什么?”明成帝放下茶杯。荣国的肇皇后是他的嫡亲妹妹,一母同胞,只是远嫁之后甚少往来,自己对亲外甥女的感情倒不如对连笛来的深。
肇仲瑄摸了摸下巴,眼神微眯:“依我看,荣国的皇后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向明成帝和肇季卿。
二人脑中灵光一闪,都明白了此中缘由。明成帝摇了摇头:“诶,可怜连笛那孩子了。”
“哼,就看荣国有多少公主可送了。”
世人皆知荣国的五个公子,已经势同水火。现在荣国老皇帝生命垂危,只凭些珍贵药材吊着口气,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危险。但是,他偏偏至此也不立储君之位,任朝堂上明争暗斗,风诡云涌。更让所有猜不透的是,公子信出逃之后,母家并未受牵连,而且他也不着急捉拿他归案,甚至言语之间警告大臣们不要多管闲事。
肇季卿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记得,荣国一共有四位公主,长公主连琴已经许配给椒丘的二公子椒俊清为妻,她有个哥哥就是长公子连公固,但同时她的夫家是二公子连公信的舅父。嫡公主连筝与嫡公子连公绩都是中宫嫡子,看来嫡公主的夫婿的分量肯定不轻啊,主意都打到别国头上了。再就剩下咸昭仪所出的四公子连公乔和四公主连笛,已经嫁了倾棢帝。最后叶氏出的三公主连瑟在我们宫中,她还有个同胞弟弟,是荣国的五公子。”
三人对视着点点头,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五子夺嫡,他们身为荣国的宗亲之国,也难保不掺入是非之中,他们究竟该站在谁的后面。公子绩是他们的亲外甥,但是五公子连公威的同胞姐姐,是棣唐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肇仲瑄看出明成帝的顾虑:“当日我棣唐与荣国结两姓欢好时,世人就已经认定我们是五公子的后盾了。而且虽然公子绩是咱们的亲外甥,但是他们素来巴结着章随,又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并无实才,日后很难保棣唐的平安。”
可以说,棣唐是依附与荣国生存的。他们处于淮季江的下游,物产富饶,人民生活富庶,却士兵颓败,曾经屡受章随的侵扰,最狠的一次,连退五十座城池,被直逼皇城玉关。后来,还是荣国派兵帮他们收回失地,世世代代保护着他们。同时,棣唐的支持,也支撑着荣国在六国之中的威望。
与其说他们是章随的属国之一,不如说棣唐与荣国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缺一不可,相互依存。
肇季卿把玩着茶杯,青釉色的瓷杯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翻转,煞是好看:“但是公子威今年只有十二岁,如果他即位,那么朝政必将由叶氏一族把持,竹氏,椒氏,咸侯等人岂会甘心,终将会引起朝廷内乱。倒不如支持公子绩,多少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公子绩不学无术,没有治国的才能,若是被他接手,荣国必败无疑,到时我们也就危险了。”
肇仲瑄深刻地明白棣唐与荣国的关系,章随向来野心勃勃,毗邻的北齐也虎视眈眈,只要荣国稍一衰落,自己必定面临的是灭国之灾。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公子威年龄太小,不堪大用,公子绩又无治国理政之才,我们究竟要站在哪一队上?”
肇仲瑄揉了揉眉头,最近他日日夜夜操劳军队的事情,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刨去畏罪潜逃的公子信不说,公子乔和公子固都向我们抛来了橄榄枝。”
“皇兄,你怎么看?”肇季卿拍了拍昏昏欲睡的明成帝。
明成帝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诶呀,今天好不容易我们三个兄弟聚在一起喝茶,就不要谈那些世俗的事情了。刚刚说到,连笛那小丫头。。。”
肇季卿和肇仲瑄兄弟俩无奈地对视一眼,心中琢磨着,此事还要二人背后从长计议了,稍有不慎就会陷棣唐与危险的境地。不过,肇仲瑄看着明成帝不理朝政的样子,心中更加窝火,直觉得当初父皇是瞎了眼。
“皇后娘娘到,太子太子妃到。”
三人连忙止住谈话,现在‘连笛’的名字在东宫的范围里简直成了禁忌,他们可不想再勾起靖安的伤心事。
连皇后笑意盈盈地走在前方,连瑟贴心地扶着她的手臂,身后的肇靖安一脸无奈。
昨天夜里,连瑟又大闹了一场东宫,气得肇靖安连摔了数十个瓷器,晚上直接睡在了书房里。
昨天夜里,连瑟倚在软榻上绣花,象床珍簟,山障掩,玉琴横,美人侧卧,秀发轻挽。她心里琢磨着,这些日子里她和肇靖安的关系略有些缓和,虽然他坚持不与她同床共枕,但是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留宿在她的寝宫中,说不准那一日二人便可行那日欠下的合毡礼了。到时候,自己再怀上个小公子,那自己的地位才算稳固了。
她正盘算着,没察觉到绣鸟灯笼下,自己含羞带怯的样子有多美。肇靖安挑帘进来时,正看到一副美人含羞的图画,心中也柔软了不少。
他不是不知道连瑟是他的太子妃,但他每每面对连瑟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连笛的模样,他也只好尽可能地回避着她。
“你怎么来了?”连瑟看到肇靖安,放下手中的绣样,疑惑地问道。
肇靖安搔了搔头,支吾地说道:“本宫来瞧瞧你。”
连瑟见他那模样,心里就明白了,挥手把宫人们都赶下去:“你是来问信的吧。”
自打上次连瑟看到肇靖
安在找不到信后,差点把东宫翻了个底朝天的样子后,就知道绝不能任由着他闹下去了。于是,她给连笛写了封信,大致意思是说,自己与连笛同为姐妹,又都远嫁异国他乡,可以时常通信。
这样不仅可以保证二人的安全,也能让连瑟可以完全掌控二人之间的联系,这是她能想出的最万全的法子了。
肇靖安看到连笛竟然给连瑟回信之后,便日日缠着连瑟给连笛写信,只求能看到连笛的只言片语。连瑟心想,她若是局外人,恐怕也要被这份深情感动了。
“没有,路过,路过而已。”肇靖安撩起前襟,坐到软榻上。
连瑟看着他神态不自然的模样,从梳妆床的暗格中拿出一封信笺:“真的不想看看?”
肇靖安只好服软认输,蹭到连瑟身边,从她手中拿过信就着烛光仔细品读。
连瑟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鼻头发酸,别扭地转过头去。她安慰自己道,没事,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把他的心收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吕然在外面喊道:“太子殿下,林良人晕倒了。”
二人对视一眼,只能匆匆赶过去。连瑟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这个林良人没事就爱装些小病骗同情,偏偏肇靖安还就吃这一套。
二人赶至林良人的相和宫时,整个房中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林良人眉目温顺地靠在枕屏上,小口地喝着汤药,两旁垂首立着医工的脸上也无丝毫的焦急之意。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晕倒了?”肇靖安率先进殿问道。
医工们一齐拥上来:“微臣给太子爷道喜了,林良人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真的吗?”肇靖安皱着眉头,他并不记得他宠幸过林良人。吕然看出肇靖安的心思,悄悄在一旁提醒道:“太子爷,您忘了。一个月前,您有一次喝醉了,是林良人服侍的您。”
肇靖安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有一次是喝多了,只是当时看见的仿佛是连笛啊,怎么变成了林良人。但多少也是他的儿子,只好应付道:“嗯,既然林良人身怀有孕,该赏的。你一会去库房看看,喜欢什么直接拿回来就是了。”
林良人瞬间变了脸色,她本以为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太子会喜不自胜的。
此时,连瑟贝齿紧咬,冷冷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太子好好叮嘱一下林良人。”
医工们没领到赏,还觉得背后发汗,都是鬼精的人,自然瞧出了两位巨头是心里不爽,看来林良人腹中的孩子,也没有多重要。亏她刚刚还对他们颐指气使的。
连瑟瞪着肇靖安:“太子爷还真是有闲工夫啊。”
一个月前,正是连瑟与肇靖安的大婚之日。让她想不到的是,这边肇靖安不肯碰她,那边却连孩子都有了。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你若是不想娶我,直接退婚就是了!何苦如此羞辱我!”连瑟看着肇靖安,眼中有泪花闪动。
“你又发什么疯。”肇靖安不想当着林良人的面吵闹,拉着连瑟往外走。
二人回到书房之中,连瑟再也忍不住了,丢了个瓷碗砸到肇靖安脚边。肇靖安哪受过别人的气,也怒火中烧,摔起东西来。
守在外面的吕然和云英无奈地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笑话,他们可不想触这两尊大魔王的霉头,随他们吵闹去吧,反正没过几天也就忘了。
(本章完)